越迷津淡淡道:“这么说, 线索又断了?”
“倒也未必。”秋濯雪将之前在庭中得知傅守心收信的事与越迷津仔仔细细说了一番, “依江海士与傅守心叔侄的本事,尚且找不出此人, 足见此人极为小心谨慎。”
越迷津听不出这其中的线索在何处:“不错,然后呢?”
夜风徐徐,越迷津的手搭在覆水剑上, 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秋濯雪。
“这叫我想起一件事来。”秋濯雪的眸光比星光更为璀璨, “明月影曾经在兰珠的墓前说过一句话, 之前她所擒获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吐露真相的。说明这雇主显然也是极小心谨慎的,特意找了守口如瓶之人做事, 又或者,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越迷津冷不防插了一句话:“除了卡拉亚。”
这叫秋濯雪忍俊不禁:“不错, 除了卡拉亚, 这就是问题所在。”
越迷津正要说话, 脑海之中电光火石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了秋濯雪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这任务是故意托给卡拉亚的!”
“一点儿也不错。”秋濯雪颔首道,“我虽不知道那人到底出了多少价钱,但我认识杀卡拉亚的杀手要价多少,也知道我的行踪值多少钱,换算下来,这笔钱最少也够我这样的人过上一年的快活日子了。”
越迷津打量了他一眼:“你有时候并不费钱,有时候又费钱得要命,不过能叫你过一年舒舒坦坦的日子,绝不能算少。这样值钱的任务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从聚宝盆手中接下,更不该落在卡拉亚的头上。”
“是啊,卡拉亚来中原并不久,本领也许不错,可是谁也不知他的性格到底如何,信誉又有没有保障。”秋濯雪道,“更不要说,他近日遭人追杀,被秋濯雪跟越迷津保下,已是人尽皆知的消息。”
越迷津皱皱眉头,继续道:“一旦卡拉亚接下这份任务,你是最有可能起疑的人物。”
救命之恩,足以叫任何一副铁齿开口,就连越迷津都一清二楚,这样的任务不该找上卡拉亚这样的大麻烦。
幕后之人如此谨慎小心,再是百密一疏,也不可能疏忽到这么离谱的份上。
“除非,卡拉亚说与不说,对他来讲都无任何坏处。”
倘若卡拉亚开口,告诉秋濯雪有关兰珠之事,那么明月影显然避无可避;倘若卡拉亚没有开口,只消明月影动手杀死了卡拉亚,加上血劫剑的前仇,秋濯雪也势必追查下去,与她对上。
重要的不是卡拉亚,而是秋濯雪。
打一开始,这就是个笼中笼,套中套,迫不及待地将秋濯雪一同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越迷津正要再说话,忽然闻到风中传来很淡的酒香,秋濯雪显然也闻到了,他抽抽鼻子,身子忽然一转,彻底偏离了回客栈的道路,拐进酒香四溢的巷子里。
两人这才发现巷子里头居然还有个很小的酒馆开着,酒香正从馆子里飘出来,秋濯雪干脆掀开了帘子。
酒馆很小,却很简洁,大肚的酒坛子摆得很开,土台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口大锅,锅里装满卤汁,卤汁里浸满各种各样的卤菜,有豆干、鸡蛋、蹄花、五花肉等等的五肉七素,现在都被浸成浓稠的红糖色,在汁水里沉沉浮浮,色泽光亮诱人。
酒馆的老板是一对朴实无华的中年夫妇。
男人正低着头,细细地切着一只鸡,他的刀很快,手法也很利落,像是在这块砧板上切过无数只鸡;女人则打开一个坛子的盖,坛子里时不时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她从里头夹出五只醉醺醺的活螃蟹。
蟹腿无力地动弹着,老板娘利落地将螃蟹拆开取腮,切做四段放在蟹盖里,其余几只如法炮制,很快就摆满了整个碟子,她放下刀,一双手在腰间的青花围裙上擦了擦,将酒与螃蟹送上了桌。
俗话说,蟹肥菊黄,螃蟹真正肥起来的时候要到秋季,这会儿还不是时间,这五只呛蟹非但盖中无黄金,本该润如白玉的肉也瘦得像石灰。
好在客人并不嫌弃,捏着蟹鳌,手持酒杯,吮得啧啧作响,看上去倒吃得很痛快,看起来很有食欲。
秋濯雪四下一瞧,酒馆不大,只有五张桌子,十几条板凳,这会儿还空着一张,他就干脆拉着越迷津坐下了。
屋子里很暖和,许是夏夜的缘故,暑气将满屋的酒香与食物香气,还有卤汁里的各种香料尽数混作一团,走进来就像喝了一坛烈酒,叫人有些醺醺然,这酒味下还有食物混作一团的怪香,勾动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秋濯雪只觉得在这儿喝到天亮都不成问题。
他要了一坛酒,三样素卤,两样荤卤,醉蟹是生呛的,口感虽然非凡,但性寒,配酒越吃越美,容易吃伤身体,就没有要。
酒菜上得都很快,秋濯雪一口气喝了老板娘舀出的半坛酒,将众人都看呆了。
酒馆里难得有这样爽快的客人,老板娘忍不住走上前来为他斟酒,她虽人到中年,但风姿不减,送酒时常有酒客与她调笑几句,她也不介意,也不理会。
可走到秋濯雪这桌时,老板娘忽然轻轻扶了扶自己的头发,她尖尖的柳叶眉画得又弯又细,让人想到天上的月牙儿,声音顿时变得娇滴滴起来:“客官好酒量,我帮你倒酒。”
有与老板娘相熟的酒客当即笑骂起来:“老李,你这婆娘,见了年轻男人就迈不开腿,老子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这德性。”
老板只是憨厚地笑了两声,没有回声,像是习惯了被调侃。
这也不奇怪,来这种地方喝酒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达官贵人,更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大多是市井之徒,喝到酒兴一起,满嘴的污言秽语再正常不过了。
老板娘的手做惯了活,显得很粗糙,不过毕竟年纪大了,混迹在市井里,举止里又有些小姑娘没有的风情。
秋濯雪竟很心平气和地端起酒碗,等着老板娘倒。
碗很平,不一会儿就倒满了,酒略有些浑浊,可却香得诱人,秋濯雪本该一饮而尽,他却目光一转,忽然对越迷津笑道:“越兄要不要饮一口?”
他这手微微一转,就递在了越迷津的唇边。
越迷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来,似要就着他的手饮酒,秋濯雪的手腕却是一转,又将酒碗收到自己的面前来,笑吟吟道:“越兄不怕这酒里有毒?”
老板娘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客官真是喝醉了,你方才喝了这么多,这自家酿的酒怎么会有毒呢?”
“不错。”秋濯雪轻笑,“我正是在说笑,老板娘为我斟酒辛苦,这碗酒还是请老板娘先饮?”
他眉目风流,莫说酒馆这群市井无赖长得没一个中看,就算是坐在酒楼里,环绕一群青年才俊,只怕也没人能将他比下去。
这土褐色的酒碗端在秋濯雪的手中,好似一件上等漆器,微微晃荡的酒液犹如琥珀凝光、蜂浆结蜜。
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老板娘放下酒壶,媚笑起来:“客官好大方。”
她正要用双手来接酒碗,秋濯雪的另一只手忽然挥开扇子,轻轻压在她的双手上,笑道:“何必劳动老板娘,我说请你这一碗,自然是要请到底的。”
这样的美男子喂酒,实在是叫老板娘神魂颠倒,只是她不但神魂颠倒,眼下还肝胆俱裂,脸色发白,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好叫客人……”
秋濯雪的声音又甜又蜜:“请饮吧。”他的眼角眉梢也尽是笑意。
即便是这样的推推搡搡,秋濯雪的手居然都稳得惊人,连一滴酒液都没有洒出来。
老板可以憨憨一笑,不当回事,越迷津却不能,他看着秋濯雪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很是不快地站起身来,缓缓道:“我要杀人,怕死就出去,或者留下遗言。”
他的面容很年轻,声音也不响亮,看上去就像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在这大放厥词,足以惹得一帮酒徒哈哈大笑,成为酒后的新谈资。
酒馆里却鸦雀无声。
因为谁都清楚越迷津并没有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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