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把戏,我已经厌倦了。”藜芦的声音比往日都更为冰冷,他侧过脸来,盯住了三长老,“我希望下一任巫觋,会是一个安分的人。”
巫觋这样的位置上永远不会缺少人,缺少的永远是适合的人。
既然青槲不够适合,对藜芦而言,那就与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差别。
半枫荷的愚昧之处就在于,她始终无法分辨出,特别的到底是巫觋这个位置,还是青槲这个人。
在无能的情况之下,是巫觋赋予青槲权力,而非是青槲赋予巫觋权力,他是同等的愚昧,因缘巧合坐上高位,就以为自己截然不同,不曾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一文不值。
残羹即便盛入祭器,也绝不会变成佳肴盛宴。
三长老漂亮的脸蛋顷刻间扭曲起来,脸上的游刃有余已经被惊恐取而代之,拼命地点起头来:“是……是……藜芦大人放心。”
而半枫荷脸上血色尽失,当藜芦走到自己身边时,她望见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大脑几乎空白一片,被无穷无尽的恐惧占据了全身。
地位尊崇的巫觋与长老,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也如蝼蚁一般脆弱。
半枫荷只觉得寒气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曾经支撑她的勇气此时如同流水一般倾泻。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藜芦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七章
秋濯雪原本以为要经历一番苦战。
圣教巫觋与七位长老的武功一定不会太差, 这八个人也许会讲颜面,轮流动手,又或许他们会为了圣教的颜面, 不惜一切代价,让鲜血来洗刷外人的冒犯。
在越迷津询问他时,他就已经想过十来种办法, 其中有三种办法可以全身而退。
可无论是哪种办法,都不包括眼下的情况。
藜芦杀起人来实在又快又准,一点迟疑都没有, 秋濯雪没有想过, 自己居然会在一位大夫身上感受到生命是这般廉价如草芥。
他突然明白了青槲的恐惧。
青槲的恐惧注定了他的死亡, 他対死亡的敬畏才衍生出了恐惧,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
伏六孤正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之上,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想要咆哮,想要怒吼, 想要发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这种人。
“阿衡, 你怎样?”
伏六孤感觉到肩膀搭上来一只秋濯雪的手,他将嘶吼压抑住了, 嗓子眼里仿佛冒出血来, 带着腥锈的味道, 说出的话似乎都带着血腥气:“他为什么不杀我?”
藜芦说得一点不错, 这只不过延长他等待死亡的痛苦。
他的心上人要杀他, 伏六孤可以接受,可以理解, 甚至准备好死在藜芦的手,他很清楚秋濯雪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因此要与藜芦结仇,自此以后,想来也不会再来墨戎。
可是藜芦却忽然放弃,好像伏六孤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
伏六孤快要崩溃了。
“也许……也许……”即便是秋濯雪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也不敢随意猜测藜芦的心意,他只能隐隐约约感到藜芦并非是因为中原与墨戎的关系,他环着伏六孤,轻轻道,“他到底是不忍心。”
伏六孤惨然一笑:“濯雪,他不是这种人,他不是不忍心的人,为什么……他明明答应我的。”
他答应会亲手杀我……他……他答应过的……
两人离得稍远,半枫荷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看见伏六孤依偎着秋濯雪,看上去似乎打击极大,心中不由得十分同情。
她被圣教追杀时,也是感到这般痛苦绝望。
伏六孤视藜芦大人为恩人,为朋友,甚至不惜性命与他站在一起,在圣教来临时都不曾退缩,可见他対藜芦大人的感情很深。
藜芦大人却要杀他……
其实藜芦为何中途突然改变心思,半枫荷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她只依稀记得当时藜芦大人要杀伏六孤时,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秋濯雪,就放弃了。
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秋濯雪……
半枫荷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可又一时间不敢断定。
而三长老已看见了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半枫荷,她缓了缓气,招手唤道:“半枫荷,你过来扶我。”
半枫荷的武功较众人都低,加上之前无心反抗,毒在体内发挥得极慢,情况看起来倒是比其他人都更好,听到命令后匆匆走过来,路过尸体旁时仍不由得顿了顿,才伸手去扶三长老。
越迷津立刻敏锐地看向他们。
“半枫荷。”三长老恍若未觉,她缓缓道,“我要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到底犯下什么过错?”
此事事关圣教颜面,半枫荷不会告诉秋濯雪,哪怕与他有关。
可是三长老是圣教长老,加上青槲已死,她仿佛又看到希望,当然不再隐瞒,就将青槲答应南天竹陷害秋濯雪的事尽数说出。
将此事说完,她难免愧疚地看了一眼秋濯雪。
秋濯雪在旁闻言,不由得长叹一声。
三长老状若怜爱地抚摸了下半枫荷的肩膀,柔声道:“如此说来,倒也怪不得你,你所说的道理是极対的。”
半枫荷虽算得上聪明,但性情却有几分耿直,否则也不会当着青槲的面直言,她受了委屈隐忍多时,听到三长老这句话,实在忍不住趴在她肩头哭泣起来。
三长老口中虽是这样说,但是心中却甚是冷漠,也终于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青槲刚愎自用,听了这样的话,难怪要杀半枫荷。其实平日里他杀也便杀了,偏偏这次恰好撞上中原的铁板,为了这么当子小事,居然闹到藜芦大人面前,惹得他发怒……
虽然模样犹如三十年华,但三长老的年纪已有六十来岁,说是看着藜芦长大也不为过,她与大长老还有二长老最是清楚藜芦可怕之处的人。
在藜芦九岁之时,圣教当时只有一位护法,性情甚是暴戾,为练毒掌,隔三差五就会自外头抓来百姓,用他们来渡自己的毒血,倘若侥幸不死,就再用来练蛊,家门外几乎白骨成山,悲鸣成海。
墨戎最早就是以人为蛊床,食人精血的蛊虫往往毒性更烈,只是此举有伤天和,后来才改为药鼎,不过私底下仍有人继续使用古法。
这护法武功高强,平日蛮横惯了,巫觋爱他能力,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有一日,他忽然一病不起,躺在家中无法动弹,任何人也瞧不出问题来。
再过三日,这护法气息已弱,众人正去探望,他忽然嗬嗬惨叫,其声凄厉,令三长老午夜梦回都觉心惊胆战,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那护法痛得发狂,忽然伸手抓破胸膛,胸膛居然皮薄如纸,刹那间裂帛一般,尽数绽开,心上居然被百蛊缠绕,密密麻麻,全不透风。
百蛊见了天光,不再温吞生长,立刻以护法为战场,开始疯狂互食,他断断续续的惨叫维持了许久才终于断气。
只剩十余只时,众人终于发现,护法其实早已被吃得半空,只是百蛊堵住缺口,在体内延续鲜血,勉强维持不死。
那颗心,已是一滩如泥的烂肉。
这时一只小手伸出来,自血肉之中捏住胜利的蛊王,蛊王凶猛非常,众人不由得惊呼出声,却见那蛊王倏然温顺,躺倒在手掌之中。
蛊王能变得如此顺从,只可能是蛊引在身。
三长老还记得当时巫觋的声音几近颤抖:“藜芦,此蛊是你所下?”
藜芦答得漫不经心:“是我。”
巫觋震怒:“你为何毒杀护法!”
“有什么干系。”藜芦轻轻抚摸蛊王的背脊,护法被吮吸成空,他站在这曾勇猛非凡的枯瘦皮囊前,金童一般,毫无半点惧色,也无半点惊恐,又宛若修罗,“他不是也这样做吗?”
有长老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怎么一样!护法所杀的都是一些卑贱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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