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轩用手帕擦了擦手,平静道:“怎么?铁知命,你难道以为我这个门主是靠忍气吞声让来的?我杀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铁知命双目赤红,又惊又怒,旁边众人险些拉他不住,唐轩却不再理会,转而看向了秋濯雪。
唐轩淡淡道:“世上能接住这枚金针的人并不多。”
秋濯雪微微一笑:“侥幸。”
“如果侥幸就能接下我的暗器。”唐轩道,“今日我不会坐在这里,铁知命也不会被吓到大喊大叫。”
铁知命咬紧牙关:“……”
秋濯雪神色不改:“是唐门主手下留情。”
唐轩一直以来都冷若冰霜,此刻忽然笑起来:“你是在羞辱铁知命吗?”
秋濯雪当然并无此意,于是轻咳了一声:“……”
“你救不下他。”唐轩用左手轻轻抚摸过右手的尾指,不紧不慢地说道,“武功再高,也难免会被拦下几次,就如你曾拦下越迷津一样,可是你知道为何我这双手下从来没有活口吗?”
秋濯雪当然明白,他的笑容已有些勉强:“倒要请教。”
“我一动手,就意味着不计任何代价,此人都必死无疑。一次,两次,甚至十次百次。”唐轩轻轻慢慢地说道,“所谓暗器,就是暗中杀人的利器,它不像刀剑那样总要分出个胜负,而是如影随形的。”
他连看也不去看铁知命一眼,似乎已完完全全将此人当做一个死人。
杀人对唐轩来讲,跟喝一碗茶一样,并没有什么分别,既然有人暂时按着这碗茶不让喝,他当然也不做勉强。
秋濯雪实在很难想象,如果现在的唐轩脾气算好,那年轻时候的唐轩到底得是什么样的脾气?
不过真正叫秋濯雪感到不适的,倒不是唐轩本身,而是他透过唐轩,看见了父亲笼罩而下的阴影。
即便过去将近三十年,仍未曾从唐轩身上消散淡去。
这让秋濯雪突然很想叹气。
他敢说出玉邪郎的事,当然是肚子里已编好了一整套词,可现在一打岔,却是说哪句话都不太合适了。
英雄宴上出了这样的意外,又事关三十年前的玉邪郎一事,当然是继续不下去,只得草草收场,除去几位声望较高的掌门人留下调解详谈之外,其他人大多散去了。
众人各自散出,无不唏嘘感慨,忧心忡忡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
“如今各自为政,还不知明日是什么模样?”
“这等大事,倒是为难花主了。”
“哼哼,我看这江湖啊接下来又要乱了。”
“看明天能有什么说法吧。”
……
越迷津任由杨青牵着自己的衣袖,走出大厅时,忽然转过头来,对秋濯雪淡淡道:“他们谁都没有提一先女,他们本该提的。”
“一先女?”杨青茫然道。
秋濯雪微微一笑,他望着越迷津,柔声道:“你不是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时辰渐渐晚了, 只见山影暗沉,花阴浅没,池中映倒老红光。
路上慕容华来带走杨青, 他生意做得大,五湖四海都少不了朋友,不少人给他送礼, 还捎上了杨青。
杨青心里好奇,就跟着他走了。
路上也有人慕名想过来与秋濯雪结交一番,可看见他身边杀神般的越迷津, 也都不敢上来了。
两人就慢慢踱步走回去, 纵然大厅里闹了好大一出事, 气氛格外僵硬,可外头照旧是热火朝天, 人声鼎沸,时不时有大笑声爆出,碗碟杯盏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越迷津不由得望了秋濯雪一眼。
秋濯雪交游极广, 本也该在里面喝酒,听人叫好, 这几日他与自己待在一起, 他的朋友碍于自己也不来往,变得一样形单影只起来。
当下停住脚步, 不再往前。
秋濯雪走了会儿, 见越迷津不曾跟上, 就回过头来, 见他似是望着厅内, 暗笑:“到底还是个年轻人,瞧见热闹就挪不动腿。”
不过转念又想, 杨青倒还罢了,越迷津却并非这样的性子,倒真有些好奇起来。
秋濯雪笑道:“你既不贪酒,又不好热闹,今天怎么忽然转了性,好奇起来,是想进去看看吗?”
习武之人大多性情直接爽快,只要几碗酒喝下肚,也都成朋友了,特别是他们这样名气大的人。
越迷津摇了摇头道:“我对此毫无兴趣。”
“那是怎么?”
越迷津看他似乎没有半点心思在上面,神色也的确不见苦闷,稍稍安下心来:“没什么,我以为你会想去凑凑热闹。”
“热闹什么时候都能凑,麻烦什么时候都能找。”秋濯雪心下恍然,摇头笑道,“我要是想去,真拉着你去,你只怕想走都不成,我是的确没有这个心思。”
越迷津轻哼一声。
秋濯雪偷眼看他,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你不信?”
两人之间,向来是秋濯雪心思较重,他像是天底下的道理与规矩,桩桩件件清晰无比。
越迷津小时候修过一阵道,可到底不是出世之人。
因此有时候看得透他,有时候只是看得懂他,有时候又完完全全琢磨不清。
这时越迷津忽觉得手心一暖,只见着秋濯雪来牵他的手往前走去,手带着身子,步伐一迈开就停不下来。
两人在廊下走了许久,只见柳枝飘荡,花影摇晃,细细密密遮了他们的身影。
只听秋濯雪道:“五年前我在南海游玩,遇到庙会,虽是冬夜,但消了夜禁,整个镇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那般盛景,我实在难忘,满街张灯结彩,重重锦绣,只照得华灯如昼。”
越迷津不知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还是静静听着,淡淡道:“这么多灯,要烧掉不少灯油钱吧?”
“的确不少。”秋濯雪低头一笑,“你倒是在意民生,不过那镇子诚心礼佛,富人们都愿慷慨解囊,做大头,寻常百姓花费得较少,不必担忧。”
越迷津其实不过是随口一提:“然后呢?”
“我在游人之中辗转游玩,到了半夜,镇民兴致仍浓,并不见歇。”秋濯雪的衣袖随着夜风沙沙作响,他轻柔的声音在花叶之中仍然清晰,“我一时兴起,想去观日,就半夜爬上山腰,低头下瞧,只见那镇子里如昼的灯火竟微弱不少,凝聚一处,犹如星汉西流,星子坠地,也别有趣味。”
越迷津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我已赏过灯。”秋濯雪在花间温语,“眼下正欲登山,另觅风光,怎么你还要将我拉下去,再赏一番吗?”
与别人饮酒赏乐固然是秋濯雪的爱好,可是与越迷津单独相处,更是秋濯雪的兴趣。
这下越迷津终于明白,他淡淡道:“你说话总是七弯八拐。”
秋濯雪笑道:“要是不七弯八拐,如何能叫你耐着性子跟我走。”
两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居住的厢房外,人烟已远,附近不听笑声酒语,格外清净。
手上忽然一松,暖意骤然离去,正当越迷津觉得心头空落落的时候,只见秋濯雪举起双手来往后退,狡黠地看着他,肩背推撞房门,倒着走入黑暗之中。
“我到了,可不敢再七弯八拐了。”
灯火不明,夜色已暗,光影变化之中,露出秋濯雪似笑非笑的半张脸,连带这句话都像是带着暧昧的情丝。
越迷津情不自禁地步上台阶,走了进去。
这房间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纵然没有夜视的本事,越迷津也将附近的家具摆设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不过是个住人的地方,又没什么危险。
可奇怪的是,他现下的心在胸腔里跳得特别快。
分不清是乱,还是慌。
昏昏暗的月终于爬上树梢,幽蓝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暗处伸出一只手来,照得无暇生光,慢条斯理地拉住越迷津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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