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秋濯雪心里没能涌起半点喜色。
也许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在分离的那些时日里,秋濯雪只希望能够跟越迷津重归旧好,然而一旦深交,他所想要得到的就越来越多。
已经过去七年了,越迷津也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没有人会在意越迷津的出身,因为他的武功如今已高明到足够代表一种超然的地位;没有人会在意越迷津的智谋,在他这样的剑术面前,巧智如明月影也只能暂且拖延。
单凭本领,越迷津已是一个令人心生仰慕的强者,更不必提,他还生得非常英俊,又年轻,性子坚毅且足够宽容,说是完美也不为过。
这与秋濯雪毫无半点关系,他不过曾经短暂地与越迷津相处过几日而已,那时候的越迷津除了他无人可信,然而此时此刻越迷津只需稍稍驻足,就有许多人围绕在他身侧。
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莫说他没有冤枉秋濯雪,即便冤枉了,那也没什么关系,他又对秋濯雪没什么所求。
反倒是秋濯雪请求他不履剑约,请求他上马车来,请他离开……
即便如此,越迷津仍然停下来,选择再一次相信秋濯雪。
找一个愿意为你死的朋友不难,这只需要你付出足够多的真诚就足够了。可是找一个受过欺骗后仍愿意相信你的朋友从来不容易,因为这需要他对你付出无尽的宽容与理解,甚至愿意放下怀疑重新来接纳你。
人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却很难要别人做什么。
越迷津“嗯”了一声,眉头舒展开来,缓缓道:“的确收获颇丰。”
秋濯雪有心想多问两句,又觉得实无必要再问,他的心犹如当初发现徐青兰道破柴雄身上的伤口时一般微微发闷。
好似又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秘密被第三人揭破。
朋友本不应当如此,秋濯雪想起两人在鬼音谷时的模样,他望着越迷津坚定的目光,分明两人在那一刻真正消除误会,也是越迷津真正放下芥蒂,然而并不感到欢畅。
他所求的不只是寻常的朋友了。
七年漫漫,这段薄弱的感情并未枯竭,反而被添水加料,酿成一汪深不见底的酒,此刻稍一倾泻,就翻江倒海地涌来。
秋濯雪最终轻轻道:“是么?那要恭喜越兄了。”
他的手轻轻一动,平生头一次觉得空荡荡的,于是慢慢收在袖子里,纵然心中并没有太多感觉,可是他也为越迷津的喜悦感到欢喜。
越迷津走在秋濯雪的身边,听见这话,又应了一声。
两人直到走出一线天之外,都再没有说过别的话,越迷津只当秋濯雪是在想百炼铁的事,也不愿打乱他的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见着远处草木愈发旺盛起来,知是快要走到冷月银泉的外围了,秋濯雪终于开口。
“在江湖上,三十年前的事恐怕都很难查出什么踪迹来了,更不必说是数百年前。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线索,墨旱莲得鼎时,是纪书琴的江湖,那时七星阁别说还未扬名,连是否建成都还不一定,我记得七星阁最早出名,是因为步清歌。”
“因为步清歌?”越迷津皱眉道。
秋濯雪点头道:“纪书琴纵然归隐,却无人敢夺其名号,直至身亡,众人欲再评天下第一剑客,就开了一场论剑大会。当时有一位剑客,所练乃是无欲无求之剑,暗合天地大道,宋家先人曾受过他大恩,就铸剑赠他前往论剑大会。”
这些陈年往事,秋濯雪说来竟然如数家珍,说到这点,倒是全亏他好个多管闲事,也乐意与人家闲谈,东听西聊,许多消息牢记在心。
“无欲无求之剑,有欲有求之人。”越迷津辛辣点评,“至多中流,难有突破。”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错,此人虽没留下名声,但是七星阁却就此扬名。论剑大会之上,往往剑毁人亡,然而此人竟然凭借宝剑战至最后一刻,直至步清歌斩下他的头颅,剑身仍然支撑人躯,不曾溃败。”
虽说到了一定的境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但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功夫,还处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地步。
见到如此宝剑,怎么能不叫众侠士心动。
越迷津实话实说:“听起来,实在不知道是谁在报谁的恩。身手如此差劲的恩人,不劝他惜命,反倒赠剑催他上路。”
他并非有意阴阳怪气,然而在外人耳中听起来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秋濯雪哑然失笑:“还好此地没有七星阁的朋友,宋小友也不在,不然越兄难免要惹来一场麻烦了。”
越迷津不以为意。
最终秋濯雪只是温柔而诚恳地说道:“他们都太过信任自己,剑客相信自己的剑法,而铸剑师则相信自己铸出的剑。”
越迷津听着他的声音,忽然又有与他亲近的想法,只不过秋濯雪现在的头发一点儿也没乱,手也藏在袖子里好好的没有动作。
猫儿狗儿可以厮混着打滚在一块儿,舔舔毛,蹭蹭彼此,不顾及别人的目光,可是人不行。
越迷津忽然想道:若秋濯雪是我的妻子就好了,我可以牵他的手,将他搂在怀里,有时候悄悄低头与他说几句话,也不会有谁见怪,即便他忽然想来咬一咬我的手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指尖好似又开始微微发热。
秋濯雪半梦半醒间吃花时,他的眼并未完全闭上,露出一点光,睇在越迷津的脸上,唇瓣抿着花,沾染一点桃色,雪白的牙就着柔软的花一并咬在越迷津的指尖上。
并不重,皮也未破,淡淡齿痕转瞬即逝。
越迷津知他只是睡得不安稳,并没彻底醒,却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又也许是醉梦花的花汁黏在他的肌肤上,自外渗透,令大脑醺醺。
最终越迷津只是将手覆在了剑柄上,捏得很重很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荒唐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一章
半枫荷等在冷月银泉外的大树之下。
她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特别是遭逢巨变之后,人往往会变得比过去更有耐心得多。
见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路边, 半枫荷眼睛一亮,大声招呼道:“恩公!”
最先看见半枫荷的人是越迷津,最先开口打招呼的却是秋濯雪。
“原来是半枫荷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才过去一个夜晚,但是半枫荷的面貌已与之前大有不同,她本来黯淡的眼睛里再度焕发出新的神采, 还换上了一套藏蓝色的春裳, 笑盈盈地站在树下, 让秋濯雪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因着昨夜的事,这两日教内不太安生, 只怕底下的人有眼无珠,不识得二位,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有我随行, 总归方便一些。”半枫荷柔声道,“再者, 墨戎离中原路途遥远, 我带你们去挑选脚力,路上也顺便送二位一程。”
秋濯雪微微笑道:“还是半枫荷姑娘细心周到。”
“比起二位対我的大恩,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半枫荷摇了摇头。
于是由半枫荷在前引路, 穿过小树林后, 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 冷月银泉极为偏僻, 最近的一户邻居就是戚大娘,然而戚大娘都已快住到墨戎与半陀山的边界去了, 可想而知此地是何等荒凉遥远。
走了一段路,三人都没言语,秋濯雪又想到万毒老人的事,不由得心下一动:“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想请教半枫荷姑娘。”
“什么事哩?”半枫荷转过头来,笑道,“哎呀,恩公不必这样客气,你想问什么就问好了,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対没有半分隐瞒。”
秋濯雪道:“是这样,中原有个恶人叫做万毒老人,一年前越兄诛杀他后,发现他竟将女子当做蛊母,秋某怀疑是进入墨戎偷学了蛊术。不知道半枫荷姑娘有没有什么印象?”
“蛊母……”半枫荷神情变得非常古怪,看上去好像有些难以置信,“他真的说是蛊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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