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迷津忽道:“然后呢?”
“我中了毒,又受了内伤,最后还是叫郭云追上了。”伏六孤神情复杂,“郭云虽有不对,但我心中耿耿于怀杜慈娘之死,因此处处留手。直到……”
越迷津又看了他一眼:“直到?”
“直到他告诉我,是我害他家破人亡,倘若我不来,他母亲仍可为他忍耐,一家纵然不快,勉强能和平度过。”伏六孤淡淡道,“我方才明白,这已不是个人,而是个祸根孽种。”
秋濯雪禁不住语带讥讽:“他这性子,倒的确该姓郭。”
伏六孤点了点头:“他苦思冥想如何折磨我,我知他心眼甚多,必须一击即中才可,于是我就趁着他一心一意想来挑断我手筋时,一掌击在他头上,那把刀也彻底切断了我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秋濯雪心中难受,颤声道:“你的手……”
他当然明白,伏六孤那时弓折矛断,已是绝境,想来命不久矣,这是同归于尽的办法,当然也不管手好手坏。
只是……
“可是你的手,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大事?”越迷津与伏六孤不熟,并没有什么感情,听了这番来龙去脉,也不觉得唏嘘,“我想用劲使力也不差,甚至没有耽误你射箭。”
伏六孤未料他眼睛竟这般尖利,仍是点点头道:“不错,只因我大难不死,后福紧追,有幸留下这只完好无缺的手来。”
秋濯雪闻言一怔:“你这只手还是好好的么?”
“是啊。”伏六孤摇头感慨,“你这位朋友拆完你的台,就立刻来拆我的台,我本想看看你哭鼻子的模样,只可惜你这些年来铁石心肠许多……”
秋濯雪心头骤然一松,只觉得眉头一跳,伸手按住了,缓缓道:“我真想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铁石心肠,那么,是藜芦救你?”
“你这也知道?”伏六孤颇为讶异地看着他,“不错,我那时一路奔逃,不知不觉竟到了墨戎附近。也是运气好,正遇到几个墨戎人,其中有人患病,正想寻藜芦治病,就把我卖给了藜芦。”
秋濯雪愕然:“这是什么道理?”
“他与藜芦打赌的道理,倘若藜芦不能救回我的性命,也不能为我重新连筋续脉,就要答应为他治病。”伏六孤耸耸肩膀。
秋濯雪皱眉道:“那他所付出的赌注呢?”
伏六孤缓缓道:“只怕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妨说说看。”越迷津沉声道,“我想知道。”
伏六孤沉默片刻:“除了我这个人之外,还有他自己,他答应做藜芦的活蛊巢。”
霎时间,三人一同安静下来。
第七十四章
“你当时伤得一定很重。”
往往交易, 是各取所需,墨戎人与伏六孤并无任何交情,纵然再好心, 也没有将自己抵押上赌桌的道理。
在这笔交易之中,重要的并非是伏六孤,而是双方所下的赌注, 此人想请藜芦为自己治病,而令藜芦动心的是活蛊巢。
在必胜的赌局前,任何人都不会吝惜筹码。
秋濯雪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单这几句话, 已料定当时的伏六孤恐怕已是一脚踏在鬼门关附近。
“不错。”伏六孤神色甚是平静, “我手筋被断,毒走全身, 只是等死而已了,那墨戎人正喜我半死不活,也怕我突然咽气, 就急匆匆带我去求见藜芦。”
越迷津想到戚大娘所言,忽然问道:“原来这藜芦大夫这样平易近人么?我还道他会有些怪癖。”
“平易近人……”伏六孤的神情看上去格外古怪, 似笑非笑, “这你就想岔了,只因救我那人在圣教还算有些地位, 才勉强能见到藜芦。”
秋濯雪叹了口气:“他恐怕没料到, 藜芦居然真有这样的本事。”
无论如何, 此人虽是私心, 但此举到底救了伏六孤, 也算得有恩。
“他确实没有料到。”伏六孤也叹了一大口气,“就连我都没有料到, 我当时运功急催,气血涌动,毒已走入五脏六腑,除此之外,还要将我断开的手筋修复如初,若非是神仙,怎么能有这样的本事。”
要说祛毒,其实古蟾也不会差,甚至固本培元之处,四年下来伏六孤的身体只怕恢复得要比现在更好,可是这续筋接脉,只怕是大大不如了。
“这样的医术当真是闻所未闻。”秋濯雪喃喃道,“不过,你既好好待在这儿,那么救你的那人……”
伏六孤沉默半晌,轻轻叹气道:“我当年的情况何等糟糕,纵然是藜芦这样的本事,也足足治了小半年,才叫我的手有了气力。赌约之中。我的手若不能恢复如初,就算藜芦输了,因此那人日日都来探望,藜芦不胜其扰,就出手将他的病治好了。”
如此说来,倒是皆大欢喜。
可是看着伏六孤的模样,这件事一定没有这样简单。
秋濯雪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然后呢?”
“我的手愈合后,藜芦要我去捕猎。”伏六孤玩着空茶杯,似觉得苦涩难言,缓缓道,“我感激他救命之恩,就猎了许多猎物回来送给他,他却将这些猎物送到了那人家中去。”
秋濯雪的手一顿,觉得这杯茶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越迷津已从伏六孤的表情上看出端倪:“我想此人的赌品一定不佳。”
“不错。”伏六孤的笑容已有些勉强,“他的赌品果然很差,见到猎物之后,他就立刻服毒自尽,甚至要家人将自己的尸身销毁,免得叫藜芦夺走。”
伏六孤的新生,却成了此人的催命符,心中滋味自然难以言喻。
世上之事,果然并非事事都尽如人意,秋濯雪想到此人宁肯自尽毁尸,也不肯做藜芦的活蛊巢,显然这活蛊巢比死还要可怖,一时间五味杂陈。
又想到血劫剑上的妖蛊,即便与藜芦无关,他这等的造诣,纵然与妖蛊毫无关连,也能寻出他们不知道的线索,甚至是破解其中玄妙。
看来此番是少不得与藜芦打交道了。秋濯雪想到此人性情如此无常,不由得头痛。
越迷津冷冷道:“他既毁诺,藜芦如何肯罢休?难道不怕牵连家人吗?”
“藜芦虽然性情冷酷,但并不是这种人。”不知为何,伏六孤居然替藜芦说起话来,他纵然自己说藜芦不近人情、冷酷至极,却似乎不肯叫别人误解,“我们习武之人,也并非天生就为了杀人,他虽然学医,但也不见得就要救人……这不代表他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秋濯雪闻言本有些讶异,又很快回过味来。
伏六孤是被卖给藜芦的,赌约结束后,按理来讲,那人自杀身亡后,应是伏六孤替上,藜芦却没拿他来做活蛊巢。
藜芦分明不肯救治戚大娘的丈夫,伏六孤去求个人情,竟也答应了。
秋濯雪这一路来,被血劫剑搅扰得心神不宁,连带着将藜芦的所作所为也带有偏见,其实眼下仔细想想,藜芦不过是与世俗规矩格格不入,却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难道只因他有本事,就应当尽心竭力为他人付出么?
真要较真起来,当日秋濯雪为了血劫剑,而有意破坏越迷津的剑约,也非是什么正义之举。
他心下轻叹:“哎呀,秋濯雪啊秋濯雪,你如今竟也起了分别心了,难道你闲事管得多一些,就比人高出一截吗?你虽算得上是个好人,但人家也未必是个坏人。”
越迷津甚是奇怪:“难道他就心甘情愿吃这个哑巴亏?”
“当然不可能。”伏六孤苦笑了几声,“他这人什么都肯吃,就是绝不肯吃亏,我料想圣教一定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只是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晓了。”
话说到这里,伏六孤也奇怪起来:“对了,我自己的事儿说了一通,还没问你是怎么顺路到这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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