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奔走为他寻医寻药,可大夫却只叫我给他一个痛快,或者是给些止痛的药草,可是药效一过,他就愈发痛苦难忍起来。”老妇人似回到了当时的那段时光,痴痴望向远方,“止痛的药草越用越多,我不敢再让他吃下去了,可是他太痛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绝望的平静,秋濯雪实在难以想象这妇人在当时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与痛苦。
秋濯雪轻轻叹气道:“难道老夫人去找了……”
“不错。”老妇人点点头,“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藜芦大人。”
秋濯雪不由得动容,虽没多说,但从之前那三人与老妇人的只言片语里也听得出来,墨戎似乎人人都对藜芦甚是恐惧敬畏。
单此一句,他已能想到老妇人当时走投无路到什么地步。
“只是藜芦大人又怎么是寻常人能见到的?”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我那时实在顾不了许多,就冒死去求见恩人了。”
这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这妇人当时鼓起的勇气,已在这只言片语里展露无遗。
“恩人得知我的遭遇后,便带我去见了藜芦大人。”老妇人似沉溺在回忆之中,“我还记得那一日是满月,藜芦大人走出来,答应救治我的丈夫,问我愿不愿意付出容颜老去的代价。”
秋濯雪骤然色变:“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要付出的酬金,藜芦大人不缺银钱,他只缺试药的人。”老妇人叹息一声,“他从来不求人,也不愿意他人求自己,因此每个忙代价都极大。他还同我说,你如今不过三十九岁,颜色不差,就算带着两个儿子,这个男人死了,再挑一个也能过日子。他要是活转过来,你年老色衰,难道值得么?”
将女子在意的容貌与心爱的情郎放在两端供以选择,却又如此仔细周道的询问……
秋濯雪想到伏六孤这几年竟与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一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老妇人为什么听到“老夫人”这称呼时会有那样的异样,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母子样貌相差竟如此之大。
他几乎已不忍心听下去:“夫人不必再说了……”
“我还没说完哩,你不必急。”老妇人的目光又温柔了许多:“我丈夫一日日好转,我也一日日变老变丑。我本也觉得没什么,可当我发现我男人几乎认不出我来,只觉得痛不欲生,不如死了干脆。”
红颜忽老,这虽是人之常情,但实在……
秋濯雪轻叹了一声:“然后呢?”
“我这一寻死,就寻到了冷月银泉去,那时候我很感激恩人。”老妇人笑了笑,“也是不想死吧,就决意报答完他的恩情再说,他就空出一间小屋,让我帮他煮饭洗衣,劈柴挑水。”
这事本很严肃,秋濯雪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又很快收敛:“对不住,我只是……”
老妇人摇摇头:“不要紧。我心情郁结,也觉得他这人莫名其妙呢,不安慰我就算了,还使唤我做这做那的,真像我家那俩混小子。”
“事情做多了,心思就想得少了。”老妇人道,“然后你猜怎么着,我那笨男人知道我的脾气,不来找我,居然也去求藜芦大人将他变得又老又丑。”
老妇人虽是笑语,但眼中已含泪。
秋濯雪不由动容:“二位伉俪情深,真是难得。”
“我知道消息后,立刻就想回去见见我家男人,恩人看出我的心思,就说恩情作罢。其实我当时也想明白了,我要是死了,我男人也一定活不下去。”老妇人叹气,“可是我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要不是恩人,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在老妇人这平凡的一生里,这也许是她经历过最勇敢,最不平凡的一件事,几乎已成了她的骄傲。
她说出这些话时,神采飞扬,似乎又回到那段美好的时光,那个永无畏惧的自己。
随着老妇人的一字一句,秋濯雪仿佛能看见伏六孤就站在自己的眼前,眼眶都已发热。
“啊,看我,光顾着说了,还没请你进来喝口热茶。”老妇人分享完了自己的故事,见秋濯雪认真听着,心下大是感动亲近,和善道,“看你衣服都是湿的,反正我家的柴火已经在灶里了,正好烧个热水擦擦身子,去去寒气,我去给你找件新衣服换上。”
秋濯雪讶异道:“这怎么好意思,太劳烦大嫂了。”
他知眼前这老妇其实还不过四十多年华,便不再喊她老夫人。
“还大嫂。”老妇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听着很是开心,摇摇头道,“没什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还要多谢你听我絮叨呢。更何况这儿地方偏僻,没地方落脚,你今晚就在我这儿休息一晚上吧,我让我两个儿子挤一挤,你吃饱睡饱,休息好了,第二天我再给你指条路,让你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见秋濯雪还要推辞,老妇人又道:“好了,别说了,难道我要叫你这热心肠的好人,挨冷受冻地走出去吗?”
秋濯雪苦笑道:“不,大嫂,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一位朋友在外等我。”
老妇人甚是痛快:“那就让他一块儿进来。”她一边说,一边往外头走去。
在屋顶上的越迷津探出头,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秋濯雪,眼见大门就要打开,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轻轻掠过夜色,落在了门外。
等到老妇人将大门打开,越迷津已经默默站在大树下,看上去似乎等了许久。
“呀——”老妇人感慨道,“这真是个老实孩子,在外面真呆得住。”
越迷津:“……”
秋濯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的感觉不太对劲,今天重写了一下,稍晚一点会有今天的更新。
第七十一章
等到两人烧水清洗, 换上干爽的新衣,已是深夜了。
老妇人则在他们沐浴时,将大厅收拾得干干净净, 又煮了两大碗面条,各卧了个蛋。
秋濯雪知道农家生活不易:“叫大嫂破费了,我这儿还有些银两。”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
“不必提钱。” 老妇人看也不看, 将他的手推回去,摇摇头道,“你们俩孩子自己迷了路, 还好心想来帮我的忙。这两个蛋算得了什么。”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大嫂哪里的话。”
“哎呀, 什么大嫂的, 我都这把年纪了,叫大嫂没的让人笑话。我夫家姓戚, 你叫我戚大娘好了。”戚大娘揉了揉眼睛,显然也是困乏了,她打个哈欠道, “你们俩快吃,我去叫那俩混小子起来, 给你们俩空个房间出来, 只是怕要挤一挤了。”
秋濯雪心想:“她与丈夫虽是墨戎人,但却如中原人一般, 也有姓氏……藜芦, 《本草》曾经提过, 藜芦有大毒, 服之令人胸闷, 吐逆不止,也是一味毒草, 看来只有圣教中人才拥有这样的名号。”
戚大娘的两个儿子起床后来看了看客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也没再入睡。
两人吃过面后,又将碗筷清洗了一番,这才回房睡觉,这戚大娘的两个儿子虽未成婚,但未雨绸缪,床板准备得倒大,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也睡得下。
追了一日,两人本该甚感困乏,可不知是不是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面下肚,居然都没什么困意。
“伏六孤,这个名字很奇特。”越迷津睡在外头,望着放在床头的覆水剑,忽然开口。
秋濯雪本闭眼休养,闻言稍稍翻了个身,望着越迷津的背,温声道:“怎么了?”
“听起来太凉薄了些。”越迷津道,“老道士说不该给小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他爹娘很不喜欢他么?”
秋濯雪轻轻笑了一声:“不是,他爹娘很喜欢他,再喜欢不过了。”
房间里沉默一阵,秋濯雪的声音才又在黑暗里响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他娘亲。他娘亲是个鲜卑女子,姓步六孤,在他十五岁那年病死了,一生也没能回到故土。他本想叫做伏步六孤,可是万剑山庄的步家又极出名,招惹来许多麻烦,他便索性匿去步字,自称伏六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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