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这么一通废话,才见诸野低声回答,说:“我当初要这宅子,原是想——”
谢深玄微微睁大双眼,讶然打断诸野话语:“这宅子是你自己同皇上要的?”
诸野:“……”
谢深玄这才回身,看向诸野:“不是皇上赐府?”
诸野:“一半算是。”
谢深玄:“……”
“我在京中并无安身之处。”诸野小心翼翼说,“皇上让我选处地方……”
后头的话,谢深玄已几乎不曾注意了。
他恍惚想起赵瑜明曾同他说过,依诸野的性子,他不在意之事,便绝不会分心去处理,这宅子是如此,都已破落成了这幅模样,他也懒得理会,那他未曾拒绝皇上赐府,不过是因为他心之所系于此,因而他并不拒绝,甘之若饴。
谢深玄本觉赵瑜明在胡说八道,可而今却忽而听闻诸野是自愿将府邸选在这处地方的……他眼角余光还能瞥见那长廊下新修的青砖,心中一时恍然,又一遍细细咀嚼赵瑜明的话语,不由代入其中,想,若依诸野一贯的脾性,他不在乎这宅子,那路面破损成什么模样,他也是不会去在意的。
他将府邸选在此处,或许是因为对面便是谢府。
他花费时间亲自修缮路面,或许是因为那日深夜,谢深玄险些在此处绊倒。
他心之所系于此,那岂不就是说——
诸野心系之人,或许是他。
第107章 簪花
谢深玄觉得自己在情感之事天性迟缓, 有许多事,他总要花费较常人更多的功夫才能发现,也需得琢磨上许久, 才敢再踏出下一步。
可唯独他对诸野的感觉不同。
此事早在数年之前,他便已有所察觉, 当年诸野总是陪伴在他身边, 总是护在他身前, 他不由便对诸野生了几分情愫,少年之时的恋慕总是深刻,费尽心思鼓足勇气, 他方朝诸野靠近些许,却又发觉自己实在愚钝, 或许是会错了诸野的意思。
他不愿提及此事,不愿去想此事, 可却怎么难以忘怀, 少年时诸野为了护他受伤, 因伤昏睡时,他彻夜守在床边,克制不住亲昵之举,却似乎被昏睡的诸野发觉,否则为何诸野伤未痊愈,也未同他商议,便立即离了谢家, 去了长宁军。
自此山水阻隔,万里难寻, 谢深玄离不得谢府,也未曾收过诸野几封书信, 就算偶有传书,那信中的话语却总是寥寥疏离,他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一时亲密之举,或许真为诸野所察,令诸野心生厌恶,巴不得同他保持些距离。
入京之后更是如此,他在诸野门外苦侯数日,无人为他开门,便以为诸野不愿见他,虽说后来他才知晓齐叔耳背,诸野也并不住在此处,也许是那时他满心紧张,敲门时的声响太轻,齐叔才不曾听见。
可无数事情凑在一块,难免令他越发笃定心中想法,直觉诸野或许因当年之事对他总有怨恨,否则就算有无数巧合,他入京多年,诸野总该来见他一面吧?
七年间诸野未曾来过谢府,在朝中偶尔同他相见,除了公务之外便再不再谈及他事,这般极尽疏离的模样,只令谢深玄心中越发觉得难过,既然诸野厌恶他,那他干脆也同诸野一般,尽力避开对方,反正当年之事,他自己也不愿提起,倒不如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他同诸野不过就是吵架闹了别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恋慕一事,再怎么隐瞒也难压下心中悸动,哪怕曾经已受过对方拒绝,一旦稍有转机,他便会忍不住想,不如再试一次,不如再朝诸野靠近一些,就算不如他心中所想,至少也还能有机会同诸野恢复当年的关系。
如今诸野是玄影卫指挥使,他总不至于辞官再跑吧?若是真跑了也没关系,反正如今他们已不是当年年少,他不可能困在谢府不得远行,正巧皇上不乐意让他留在朝中,诸野若是再去长宁军,他当然也可以跟过去看一看。
想到此处,他心中几有万般豪情,可一抬眼对上诸野神色,那胆气莫名就消散了几分,只是讪讪同诸野笑,还来不及开口多言半句,院中的裴麟忽而发出一声惊叫,令谢深玄自己断了后头的思绪,只是匆匆回首朝裴麟看去,便见裴麟抓着赵玉光不断后退,一面惊慌失措同谢深玄说:“先……先生,您别过来!里头有蛇!”
谢深玄:“……”
谢深玄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寻常花园有蛇也是常态,诸野家这花园那杂草几乎没过膝弯,没有蛇才奇怪,只是裴麟这么一喊,也令他收回了心神,方才纠结之事,他便也都这么咽了下去,只是匆匆起身,同另外几人道:“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动身吧。”
裴麟惊恐扯着赵玉光,急匆匆跟上谢深玄的脚步,诸野也迈步向前,习惯性跟在几人身后,待出了诸府,谢深玄见小宋他们已将昨日他准备的诸多糕点酒菜都收到马车上去了,他便停下脚步,回眸瞥了诸野一眼,见诸野一身黑衣站在诸府那石狮之旁,心中又是一怔,猛然回神时,总觉得这身影同那日报国寺外茫茫大雪中所见的几无半点不同,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哪怕不知为何诸野不愿告知不愿提起,可此事答案,就算不用诸野说,他也早就该发现了。
为了此事愁闷许久,他终于有了些云开月明之感,心中不由便多了几分喜意,唇边自然带了笑,先令赵玉光登了马车,他们还得去将陆停晖也接上,自己正要登上那马车时,却又见高伯带了几个人,捧着许多盛开的花束从府内出来,急匆匆叫住他们,道:“少爷,您将花忘了!”
谢深玄有些惊讶回首,迟疑不解问:“花?”
高伯还笑吟吟在旁解释,说:“少爷,近年京中游春,喜折花摘柳,以花束装点车马。”
谢深玄倒是隐约听过一些,他虽从不曾同人一道外出游玩,可他阿姊颇喜此道,每年春日,总要写信问他,可曾在京中见过什么花车美人,若是见到了,记得绘些丹青画作给她也看看。
他因此听说了此事,可却从未试过,如今见高伯手中捧了那么多花束,也只是伸手取了其中几枝,插在马车一侧,笑道:“一枝应景便是,若是太多,就算是浪费了。”
他好像难得有这般的好心情,倒令小宋和高伯都不由惊讶看向他,谢深玄偏还全无觉察,反又取了两束花,回首递给诸野,眉眼带笑:“诸大人也可以在马辔头上插上几支。”
诸野看着他的笑,莫名觉得一颗心砰砰作响,只能仓皇垂下眼帘,不去看谢深玄面上的神色,这目光落在谢深玄身上,却不由又注意起了谢深玄今日所穿的衣物来。
以往在朝中时,谢深玄官服着绯袍,那红色总衬得谢深玄的肤色甚是好看,满朝文武,诸野总是一眼便能看见他,而后谢深玄去了太学,他常服颜色多为寡淡,又方伤愈,神容间总有病色,那衣服便令他更添几分清弱,不及绯袍令人喜欢。今日他大约是心情好,在素衣外罩了青纱薄衫,袖口与衣摆又有鹤纹暗绣,再以玉簪束发,簪上只余云纹,并无多余赘饰,诸野却有些移不开目光,一时慌神,不知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接谢深玄递来的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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