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能够理解,或者说,癸等学斋内的学生竟然不讨厌他,这才让他觉得惊奇。
当初谢深玄在太学就读时,也曾在学舍内住过一段时日,此处变化不大,他还算熟悉,他记得那时候学舍是两至三人住在一块,他便问裴麟:“帕拉同谁住在一起?”
裴麟答:“前几日还是洛志极。”闫姗町
谢深玄:“……前几日?”
裴麟:“呃……”
裴麟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谢深玄的问题。
正巧他们已到了帕拉与洛志极二人的学舍外,裴麟急忙便去敲门,倒像是刻意忽略了谢深玄的问题,谢深玄也只好暂先压下这困惑,抬首朝那学舍看去。
他们不过等了片刻,那房门很快便从内拉开,帕拉探头往外一看,面上霎时带了笑,道:“谢先孙!”
谢深玄也同他笑了笑,还来不及回答,便嗅见一股如同走水一般呛人的烟味自那学舍之内飘来,他不由掩面咳嗽了几声,再蹙眉朝帕拉身后看去,一眼便见着屋中摆着的长桌,上头没有半本书册,却摆满了无数神像,从谢深玄略有所知的中原教派,到他从未见过的古怪神像,应有尽有,他甚至还觉得自己似乎在那堆神像中瞥见了一只多头扭曲的怪物。
那呛人的气味,便是从神像前的香炉内飘来的。
这气味闻起来可不像是香烛,谢深玄被呛得又咳嗽了几句,帕拉这才回首看了看那桌案与神像,恍然大悟回过神,要为谢深玄解释。
“哦!”帕拉点头,道,“先孙,介些是叽叽的收藏。”
谢深玄:“……谁?”
帕拉:“糯叽叽。”
谢深玄:“……”
帕拉的汉话说得实在太差,可他竟然还是听明白了帕拉的意思。
这些神像,竟然都是洛志极的收藏?
他想了想伍正年与诸野二人对癸等学斋内学生的介绍,他二人似乎都将重点放在了裴麟、赵玉光与帕拉三人身上,其余人均是一句话带过,以至于谢深玄总以为学生们的问题只出在三人身上,可事情显然并非他所想,说实话,只要朝这学舍内看一眼便能发觉,这个洛志极……恐怕也不简单。
帕拉将学舍的窗户统统打开透气,邀请谢深玄进来小坐,谢深玄迈步踏入帕拉与洛志极二人的学舍,一面下意识一眼扫过屋中,好以此尽快摸清这两名学生的性格。
帕拉的床头堆满了各类书册,摆在外侧的好几本都同汉话学习有关联,帕拉的学习很努力,当然,这一点他已能从这几日课中看出来,几乎每日他到学斋内来时,帕拉都在努力诵读课文,每次上课他也都极为认真听讲,可同样,从帕拉的神情看来,谢深玄觉得,他大概……一堂课也没有听懂。
洛志极的床榻在屋中另一角,他床头的桌案上堆满了书册,有几本无处放置的书册甚至只能堆放在地面,可那显然并非是太学内所用的课本,谢深玄只瞥了一眼,看见好几本书册上的名字,均与现在京中流行的教派有关,再想想第一日他来太学授课时,洛志极分明在同林蒲与柳辞宇二人兜售护符,他自己身上还挂满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看起来似乎都同那些宗教有关联。
谢深玄总算深吸了口气,有些摸清了这洛志极的性格。
“先孙,糯叽叽出去了。”帕拉认真说道,“他有点事。”
谢深玄略有不祥预感:“……什么事?”
帕拉:“去和仙师握手。”
谢深玄:“……”
谢深玄想,不论怎么说,这都只是洛志极自己私下的喜好,这几日他授课时,洛志极听课还算认真,他的喜好应当没有影响他太多,他私下如何,谢深玄不该多管,他便看向帕拉,道:“帕拉,我今日来此,是有事要来寻你的。”
帕拉对他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谢深玄道:“这几日我想过,你与裴麟二人基础不佳,或许需要另开小课,为你二人补漏。”
帕拉又眨了眨他的大眼睛。
谢深玄道:“当然,此事需得你同意。”
帕拉:“嗯……”
谢深玄:“若无意见,往后午后放课,你二人留在学斋中等我便好。”
帕拉:“……”
帕拉终于忍不住扭过头,看向了裴麟,目光中带着清澈的疑惑,紧张小声问:“那个……先孙嗦……”
裴麟:“以后晚上留下来上课。”
帕拉:“哦!米有问题!先孙放心!”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意识到另外一个大问题。
裴麟只是不会写字,帕拉却好像连汉话都听不太懂。
他同帕拉说话,要格外注意用词,有多直白说多直白,绝不可委婉,也不能乱用典故,否则帕拉就可能会听不懂。
他心情复杂,可这烂摊子他都已经接下了,叹气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他得直面眼前的困难。
如今裴麟对学习有极大的热情,而帕拉又极为刻苦努力,若他愿意多花些时间为二人授课,他相信二人的进步,必然会远超他所想。
事情已经说完了,谢深玄没必要继续在此多留,他主动二人道别,道:“那明日再会吧。”
帕拉不住点头:“蟹蟹先孙!先孙明天见!”
裴麟却跟上谢深玄的脚步,说:“先生,我们同路,我送您回去吧。”
他对谢深玄笑出一口白牙,眉眼中满是诚挚,这几日来,谢深玄对他的夸赞,已令他对谢深玄的喜爱达到了至高之点,将军府与谢府都在官邸附近,他想也不想便口出此言,谢深玄原想顺路,便也没有拒绝,只是道:“倒不必送我,同路回去便好。”
裴麟用力点头,开开心心走在谢深玄身旁,一面大声道:“先生!我想过了!”
谢深玄问:“怎么?”
“待我将名字写好之后,先生可否再为我写几个字,我想好好学一学!”裴麟挠了挠脑袋,又说,“先生的字好看,我喜欢先生的字!”
这不是什么难事,谢深玄自然点头答应,他二人又闲聊了数句,将到太学之外时,便见外头的雨转大了。
裴麟白日是骑马来此,外头的雨这么大,若还要骑马,只怕会有些不便,谢深玄正要问裴麟是否要乘他的马车一道回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那未曾点灯的长廊之下倚靠着一人——诸野不知为何正靠在这个地方,像是正等着他们。
这么久没见到诸野,谢深玄以为诸野早都已经回去了,他不免有些惊讶,迟疑片刻,方才询问:“诸大人,您还没回去?”
诸野这才站直身体,将谢深玄方才令小宋给他的油纸伞立起,神色依旧万般平静,将那纸伞递到谢深玄面前,道:“还伞。”
谢深玄:“……”
谢深玄不由看了看外头的雨。
如今雨势正大,若不撑伞,还无蓑衣,只怕踏入雨中顷刻便要变作落汤鸡,而他去看诸野,诸野手边仅有他方才递给诸野的伞,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避雨之物,那也就是说,他此时若是真将伞还给了谢深玄,他今日怕是就要淋雨回去了。
谢深玄不由倒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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