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凤曲曾经言之凿凿,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他说他要改写悲剧,他不信命运。
穆青娥便禁不住也对这样的他网开一面。
地宫门开,秦鹿身后缀着两名监视的僧侣。
只有他有权逼迫县令开门,在此情此景依然和穆青娥见上一面。而秦鹿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如果确是瘟疫,应当如何根治?”
穆青娥被单独关在地宫最深的地方,在佛教理论中,此处距离阿鼻地狱也不过一念之间。
“你相信我?”
“本座不信。”秦鹿说,“但事关人命,与本座相不相信并无干系。”
他用了“本座”,此刻是以“天权”的姿态和她谈判。
穆青娥已经不再相信任何官僚贵族,但秦鹿长身玉立站在面前,象征着她曾经渴望面见的无上皇权,更象征着如神明般的拯救。
不过比起那些,她最早想起来的,却是凤曲说,秦鹿是因为他说要改写悲剧而决定陪同他们。
穆青娥忽然便想发笑。
“一、隔离继续,但必须改善隔离的环境,衣物用品一律烧毁;
“二、曾经的尸体尽数焚毁,山上的、山下的,地宫里的、地宫外的;
“三、我有一服药方,但到底奏不奏效至今未知,你要找谁来帮忙一试?”
她以为秦鹿还要斡旋几天,不料秦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商吹玉说过,你给的任何药方他都愿意尝试。”
穆青娥低眼默默,秦鹿则亲手递上纸笔。
两人隔着一重铁栏,相对无言,直到穆青娥颤手执笔。
“你们……都相信我?”
秦鹿答:“于公,你是太平山的弟子;于私,你是本座认可的随从。至于商吹玉,他也只怀疑过你会对小凤儿不利,没有质疑过你的医术或者人品吧?”
前世的药方她至死不曾忘记,重活一世,仍然刻骨铭心。
为那一纸药方,她失去恩师、失去声誉,后来甚至因为此事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如此惨重的代价,让她椎心泣血立下誓言,绝不会让药方再见世人。
但她今天不得不让它再次面世。
为了同伴、为了宣州百姓、为了突破这重长达两世的心魔。
“……等我们。”秦鹿接过药方收进袖中,他恢复了男声,话音清润中带着一丝让人心安的温柔。
穆青娥没有回答,而秦鹿最后看她一眼,起身长长一礼,转而离去。
-
凤曲和五十弦连奔带窜返回城内,此时城内却已是风声鹤唳。
百里酒庄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加派了许多人手,酒庄里边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见他们回来,一众考生立即围上前去:“倾少侠!”
“那‘瘟疫’究竟是什么意思?穆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都听说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和官府公开争吵,几乎是把县令的脸面踩在脚下!”
“如果真是瘟疫,那我们会不会也有事了?”
“不过穆姑娘敢说这种话,她一定有办法了是不是?倾少侠,你们有没有去见过穆姑娘?她是不是能救其他病人和我们的队友了?”
七嘴八舌的询问吵得凤曲头晕眼花,曹瑜适时露面制止了众人。
明雪昭一样下落不明,他的脸庞看上去憔悴许多,说话也一样有气无力。就连往日常常闹得大家鸡飞狗跳的华子邈,此刻也只是魂不守舍跟在一旁,看到凤曲和五十弦回来,他哭得通红的眼睛才稍微亮了一些,却不敢上前惊扰。
曹瑜拦住大家,缓声说:“倾少侠的同伴也一样深陷困境,他只会比我们更加难过。大家不要再吵他了,还是先交流一下现在的消息,我们……”
他说着,看了看紧闭的大门。
只是肉眼看上去,似乎没有人在监视他们,但观天楼连他们中哪些人感染了都能立刻知道,谁也不了解他们是不是有别的手段窃听对话。
不过只是这样的眼神,所有人就都懂得了他的用意。
有人捶足顿胸,仰天长叹。
有人唉声叹气,踱步不停。
现在都是困兽笼鸟,连凤曲都还焦头烂额,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寻常人等。
五十弦问:“我们队里的秦娘子回来了吗?”
曹瑜摇头:“还没有。难道她有什么办法吗?”
众人又来了精神。
他们看到过秦鹿和道童言语交锋,知道秦鹿多半来历不俗。说不定秦鹿多费几句口舌,至少能让宣州大开城门,放他们逃出城去,大不了不再提及这次的考试罢了。
“如果真是瘟疫,那宣州是不是不想被人知道?”
“有道理啊,所以把我们关起来也只是防止风声走漏……”
“不不不,也不是关起来,现在只是有人盯着我们,不方便行动。不过也没有明令我们不许外出,真要出去,应该也不会拦截。”
人们议论纷纷,却听凤曲突然开口:“诸位,如果真是瘟疫,你们想怎么办呢?”
众人大惊失色:“那当然是赶紧走人最好!”
“不能走!我们一队的还被带走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可是……可是总不能把自己也赔进去。”
“是啊,要真是跟蛇打架,死了也就自认功夫不如人。可要是感染了瘟疫那种东西,那不都全看运气?万一真死了……”
凤曲看着各异的面色,又见曹瑜同样陷入沉思。
五十弦破口骂道:“什么?现在小穆为了宣州百姓,为了你们舍身,你们居然想自己逃跑?你们把小穆的牺牲放在哪里?!”
“这怎么能说是为了我们呢!你们队里的商二公子不也——”
“不要吵架啊,现在不要吵架了。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嘛!”
“这不是吵架不吵架的问题,穆青娥这么厉害,你们就赶紧把她捞出来问问,是不是真能救瘟疫啊?”
“就是,要是穆姑娘说一句她真的能救,那我为了宣州赴汤蹈火,中一百遍瘟疫也在所不惜!”
正是未知的才最恐怖。
未知的瘟疫,未知的人心,未知的敌人,未知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五十弦还想舌战群儒,凤曲见势不对,连忙拉住了她。
就在此时,酒庄的大门豁然打开,所有争吵都停了下来。
一道人影逆光行进,指间夹了一张折叠的纸条,面上带笑、胸有成竹一般。
凤曲怔怔站着,直到秦鹿把纸条塞进凤曲掌中。
“穆青娥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现在,我们先去做更重要的事吧。”
第050章 两相行
地宫里始终不见天日,潮湿阴暗的环境下难免滋生出更多的疾病,终日呻/吟不断、哀声不绝。
但这次求助的母女和往常病人相比,身份极不一般。
寺中僧侣并非与世隔绝,相反,他们既然帮县衙做事,眼力也是极精准的。至少一眼足以看出那小女儿曾掏出的一只银镯,镯身是明珠牡丹的花纹,怎么看都是官家赐物,背景不可小视。
当秀姐蜷在地上哀哀叫痛的时候,小花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衣服里又滚出那只银镯。
银镯点地叮当一声,两个小僧相视一眼,终于上前:“施主可是哪里不适?”
小花泪眼婆娑解释道:“我娘素有顽疾,是路上偶遇过一位神医帮忙压制。如今神医不在,我娘旧病复发,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哭起来相当可怜,又故意抓起银镯:“……要是伯伯知道我们在宣州这么艰难,肯定要伤心了。”
二僧微微皱眉,在小花和银镯之间看了许久,又对她口中的“伯伯”充满疑虑。
但也只是犹豫片刻,他们毕竟是出家人等,见死不救实在愧见佛祖。二僧齐齐一礼,留下一人帮忙照看,另一人便外出求医。
一天里陆陆续续来了四五位医师,可都惊于秀姐体质之弱,接着便连连叹息,不得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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