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也咬咬牙,挤开人群一道行去:“喂,快把他放平止血!”
凤曲也想一起跟去,却被秦鹿和商吹玉一齐拉住:“曲相和留他一命,就是为了……”
“我知道是为了引我出去!”凤曲拂开二人的手,恨声说,“那晚他杀老祖也是如此,他、他——”
慕容麒的剑在曲相和的掌上割出一道伤来。
两人各自掠走,隔空相望。
两相欢从水里浮出,惊声呼唤:“阁主,您受伤了!”
曲相和冷冷乜他一眼:“废物,滚下去。”
两相欢如遭雷劈,面上涨红又惨白,只得默默爬上岸边。
几个杀手接应了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几乎流干了血,泛白的边沿皮肉翻卷,十步宗这才拨了一名医师过去,装模作样地帮他包扎。
“那块金书玉令,是‘天玑’给你的吧?”
冷不丁地,曲相和将话题转到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慕容麒没有作答,只是握紧了剑。
曲相和寒声讽道:“当年暗度陈仓的小贼,看来也有慕容济的一笔。此事我当禀明圣上,至少知道,慕容济死得不冤。”
慕容麒掌中的剑转了又转,虽是人偶,但他似乎也有了活人悲愤的情意。
半晌,那把由他精心锻造,凌厉无匹的宝剑横空斩去,慕容麒主动挥出了剑,濯缨阁中同时荡开激烈的琴音。
和孔清兰不同,这次的琴弹得更急、更躁、更悲、更怒。
好像蛰伏多年,一夕迸发的彻骨的恨。
秦鹿听了片刻,喟道:“……是‘天玑’啊。”
第109章 剑将出
玉城曾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巧匠氏族,以“慕容”为姓。
传至慕容济这一代时,慕容之名更是遍传四海,如雷贯耳。
慕容济铸剑不看钱财、不看权势,只看掌器人是否合自己的眼缘。因此,江湖上常有初出茅庐的新秀都能求得他的作品。
被他看中的侠士,往往都在不久之后声名鹊起,成为一方名侠。
因而比起请剑,大家更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能成为慕容济眼中的“可造之材”。
然而先帝忽然下旨,请慕容济入宫铸造。自那之后,慕容济所铸兵器再也没有到过坊间。
旧日成就的刀剑仿佛孤品,身价倍增,几经流转也成为了权贵富商标榜高贵的装饰,而非曾经所向披靡、匡扶天下的伙伴。
作为慕容济进宫之前特意向十步宗求得的造剑人偶,慕容麒几乎学会了一切慕容家铸造的法门,而且他不会疲倦,效率比慕容济更高。
可慕容家的兵器还是没能流传下去。
因为慕名而来的侠客们很快发现,慕容麒仅仅学会了造剑。
他会给所有人造剑,造出的剑也无可挑剔。可要他评价侠客时,人偶都只能沉默。
人偶不懂得什么道心,更不懂得什么天命,他只会遵从要求造出趁手的兵器,那些铜铁即使锋利无比,可人们使着总觉远不如慕容济的作品。
简直索然无味。
等到宫中传出慕容济病逝的消息,他的独子慕容麟走出深宫,成为钦封的“天玑”,人们翘首期待,却听慕容麟坦然承认:“我不会铸剑。”
慕容家的道便彻底断了。
-
琴音铮铮,如怨如怒,仿佛极北的风吹彻旧战场上如山的尸骸,天寒地柝,风雷大掣。
连秋湖心亦卷起了空前的风暴。
澎湃的浪潮吞没云端孤高的月,吞没画舫簇拥的灯,一时光芒暗淡、万籁死寂,天地之间只剩下琴剑激响和浪的呼号。
席天卷地的昏暗中,一点紫衣明灭如夜。
长夜里钩剑厮战曳长的星火,便像一只只忽睁的怒目。
所有人都静静地观战。
直到两团深影猝然分离,疾风卷噬了濯缨阁震荡的千万楼铃。
画舫内有人支起了一盏颤悠悠的纸灯,鹅黄的暖光透过薄窗,映出一道刚溅上的血迹。
那只可能是曲相和的血。
商吹玉呼出屏息许久的一口气:“似乎是慕容占了上风。”
秦鹿的眉宇也稍稍松开些许。
唯独凤曲倏然攥紧了两人的衣袖:“不对。”
人群中压抑的欢呼还未传开,黑云远去,烟尘静消,月光缓缓地洒照下来。
犹如一盆冷雨浇彻万人的心。
——慕容麒落回船上,手里只剩了半把残剑。
比剑更狼狈的,是他腹部硕大的空洞,还有完全断开,掉落在甲板上骨碌碌滚远的左腿。慕容麒撑不起平衡,已然坐倒在地。
曲相和微闭右眼,眼下淌了一行血:“还打吗?”
慕容麒扬起头颅,得意地一笑:“老子又不会痛,凭什么不打!”说着,他抓住一旁的桅杆,竭力想要站直身体。
曲相和微微颔首:“那这次就斩了你的头。”
慕容麒唾了一声:“真是狂妄!今是中元,老祖可还看着你呢!”
“我连活着的他都不怕,况且是死了的他。”
“哈,那还有倾九洲、应淮致、沈呈秋、禅心、慕仁用……所有人、所有人都看着你呐!”
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曲相和的神情也渐渐转厉,并指拭去钩子上的铁屑木花。他抬起眼,冷道:“本座好心赴约,你们反而设了大局,叫人不快。江湖之辈,本就当以武功论短长。如果这是你们正人君子的做派,那本座就做一回小人——慕容麒,倘若我再胜你一次,‘螣蛇’、‘白虎’或者‘直符’,你们就交还一个。”
“你……老子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听不懂,莫宗主总听得懂。”
“曲相和,你弄清楚,今晚只是你和老子的决斗!”
“是吗?”
曲相和平静地答:“那就换一个。如果在场没人拦得住,今晚,本座就屠了千里县。”
众人哗然,一时又要惊乱。莫怜远在楼中猛一拍桌,怒喝道:“你敢?!”
“有何不敢?”曲相和呵地轻笑,“本座想杀谁,就杀谁,只有你们求我开恩的份。今天你们敢刀剑相向,就不该只做这点准备,现在激怒了本座,就要承担后果。孔清兰,你说是不是?”
孔清兰推开花窗,露出半张俏面,恬静道:“紫衣侯此言差矣,我们一开始就说过,十步宗只做中立的观战。那些前来请教的后辈,没有一个是十步宗的门人,可千里县的确是在十步宗的荫庇之下。如今你要在千里县大开杀戒,十步宗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妾身一介女流,无敢阻拦,但外子忝列群英前十,门内更有长老若干,皆是老祖旧友。千名精锐许誓在此,甘为千里县抛头洒血,谁人来犯,当若死敌。诚然,紫衣侯也不必在意妾身的几句肺腑之言,在场还有多少眼睛瞧着您,您心里有数。但凡今日不能赶尽杀绝,总会有漏网之鱼,来日锱铢必较……紫衣侯年盛力强,恐怕是忘了,老祖当年比您现在还要得意。”
曲相和的笑容收敛起来:“本座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看来是深思熟虑。”
“这些本不用妾身说明,您自己就能想到。”
“那你的意思,是要和本座赌一赌,看本座赢了慕容麒后,敢不敢对你们赶尽杀绝了?”
慕容麒愤慨骂道:“你还未必能赢老子!”
孔清兰却仍是从容不迫:“紫衣侯既为群英之首,是天下共睹的英雄豪杰,当然一言九鼎。可惜妾身要赌的不是您‘敢或不敢’,而是‘能或不能’。”
“哦?你以为一个十步宗真能吓倒本座?”
“紫衣侯又错了。”孔清兰笑盈盈道,“‘君子不悔’放在这里,您都不曾好奇过妾身的心意?要杀您的是您的仇家,要拦您的人,也从来不是十步宗啊。”
话音未落,曲相和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濯缨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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