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反问:“我说错了?”
商吹玉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堵在喉头,想要震怒,却对一个身无武功、还无视力的男人无计可施。
良久才默默握紧了拳头,压着声音诘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鹿道:“他珍惜你,知道你会盲目跟着他,而他不想让你弄脏了手。你就该懂得这份珍惜,乖乖做你的庄主。”
商吹玉面色冷冷:“那你怎么不乖乖做你的‘天权’?”
“诶……”
秦鹿难得被他问住,讶异片刻,面上又是笑色:“我哪里不乖了?小凤儿可是很喜欢我的。”
商吹玉漠然回答:“老师不在,你不必惺惺作态。你如果没有心思,今天就不会来这儿找我。”
这倒让秦鹿有些刮目相看。
他习惯了把商吹玉视作商别意或者凤曲的附庸,鲜少把他视作一个独立的人。可今天看来,这一年的颠簸流离,商吹玉也不是全无长进。
或者说,长进还不是一般的大。
秦鹿道:“近来,朝都死了一些老家伙,凶手的身份众说纷纭,但是杂七杂八,就连其他地方好几年前的凶案都扣在了这个凶手头上。”
商吹玉屏息听着,当然知道他说的“凶手”是谁。他也是听说了这些风闻才无法忍受,下定决心要去朝都看个究竟。
“闲言碎语,不足挂耳。”
“你是这么想,我也这么想,但天下人不这么想。”
“问心无愧,为何要管天下人的想法?”
秦鹿笑了。
笑得有些奇怪,至少让商吹玉看得十分不安。
秦鹿这才高深莫测地回答:“因为……我属意让他来做下一任君主。”
商吹玉腾地站了起来,目露错愕,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鹿。
尽管看不到商吹玉的表情,秦鹿好像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等商吹玉说话,自己先歪着头大笑起来。
“坐下、坐下。”秦鹿摆摆手,“是我自作多情,被他看穿了,他才做这些蠢事。”
“你和老师说过这个想法?他……他不愿意做皇帝,所以就在朝都大开杀戒?”
“那也未必。他杀的人都是世家权贵,往难听了说,就是些尸位素餐、目无法纪的家伙。天子和御史台实在治不住了,求助某些江湖势力也是古来常有,所以‘鸦’才能有这么多的客人。”
商吹玉听得心中发寒:
“……所以,你认为是老师在帮天子杀人?”
秦鹿颔首:“只有这个可能。”
“但是朝廷对襄王和他赶尽杀绝,还有且去岛——”
“以你的头脑,就当他是以德报怨好了。”
“……那以你的呢?”
“我?”秦鹿微笑着答,“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理想都破灭了,哪里还在乎他怎么想。
“不过,盟主大比的终考理应定在朝都。而五十弦和穆青娥都没说过要弃考,我没记错吧?”
“你是说……”
“离了老师就要哭鼻子的某人,不想向老师展示一下自己的进步吗?”
-
不只是和商吹玉的面谈,秦鹿的手信也一样送到了五十弦的手中。
定州,暮钟湖畔。
昔日慕家的遗址向东不出五里,便是一座小巧古朴的寺庙。
五十弦在这里定居三月之久,和她作伴的除了常自珍、灯玄和寺庙里的三四个和尚,还有已经沉睡了半年的穆青娥。
半年以前,灯玄听闻且去岛异变,毫不犹豫前去献力。他到达的时候,恰好是灾变之后,满目疮痍。
某个夜晚,穆青娥轻声嗫嚅,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飞了无数黑鸦。
穆青娥却再没有睁眼。
五十弦和凤曲都不承认她是“死了”。
即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意识,即使常自珍都宣布了结果,老泪纵横地说青娥失血太多,连他也无力回天。
沉痛中,灯玄穿过人群,送上了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这颗肉舍利,或许就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后来常自珍决定带着爱徒返回定州。
五十弦和灯玄一路护送,当初穆青娥从商吹玉那里拿回的旧物,也在这一程中送回了慕家故地。
这封信经由驿馆送到灯玄手上时,庙里的小和尚觉空还有些好奇:
“我们这里也能收信?谁会给我们写信?”
灯玄把信收回袖中,转过头,夕光斜落,勾勒出古佛宝相庄严的轮廓。
此地荒僻,庙小人稀,因而香火寂寥。但在五十弦来此借宿之后,佛像上的尘灰总是早早地被人拂去,无论朝夕,总能看到这名杀孽深重的杀手跪在佛前静默祈祷的背影。
他走进佛殿,轻轻叩响门扉:“施主,有你们的信,是从瑶城来的。”
五十弦转回脸,双目无神:“瑶城?商吹玉还是秦鹿?”
灯玄道:“许是后者。”
他把信递了过去,五十弦并无二话,默默拆开来看。
信纸不长,只有两页,但五十弦看得出奇的久。灯玄安静地在旁等候,听到纸张被她揉皱的细响。
须臾,五十弦的声音有些发抖:“Boss……凤曲……在杀人?真的还是假的?”
灯玄双手合十,无可奈何地承认:“小僧前日下山采买,的确听说……但很大可能只是谣言。”
“他——不,不可能!”
五十弦猛地起身,又因自己的声量深感羞愧,急忙朝佛祖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紧张地辩驳,“你也认识他的,他是什么性格,他……他哪里会做坏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眼睛陡然一暗:“‘摇光’!一定是她为了推进剧情,逼迫凤曲做那些事,她故意要让凤曲孤立无援,沦为众矢之的——”
说着说着,五十弦踉踉跄跄地绕出佛殿,灯玄紧随其后,见她一路匆忙,果然是钻进了安置穆青娥的侧殿。
二人一前一后闯了进去,常自珍支在穆青娥的榻边浅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抖着胡须睁开眼:“怎么了?”
五十弦道:“我们要转移青娥。”
常自珍立即不安地起身:“出了什么事?有谁找到了这里?是‘鸦’?还是朝廷的人?……要走的话,还得收拾包袱,现在就动身吗?”
灯玄只得出声叫停:“弦姑娘,小僧不太明白你的担心。你们就在这里,分明平安无事,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五十弦这才定了定神,抚上穆青娥柔软冰凉,久无动静的手:“……‘神恩’。凤曲投靠了朝廷的话,剩下的‘神恩’就不剩多少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找过来……”
她的头埋了下去,无声地骂了句脏,“为什么剧情……一点都没有改变吗?”
听到“神恩”,常自珍的脸色也变得灰败:“他们还是不肯放弃‘神恩’。”
灯玄心头微动,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
长期以来,他都抱着对常自珍和五十弦十足的尊重和体谅,对于且去岛上的灾变,灯玄一句都不曾过问。
而今事关“神恩”,这个间接毁灭了觉恩寺的祸根,就容不得他再犹豫:
“敢问,穆姑娘为何会和‘神恩’扯上关系?”
常自珍喉头一滚:“这——”
五十弦沉默地握着穆青娥的手,半晌,她道:“‘太阴’。‘鸦’从十方会手上抢走的‘太阴’,被植入了江容的身体里。
“但江容的体质未经调养,强行容纳‘太阴’只会让他神智全无,不日就要爆体而死。”
灯玄的目光也转到了穆青娥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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