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且不论莫饮剑的三观,凤曲实在无法苟同,十步宗的行为也一样大有可疑。
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找回一个失传两代的法门?
这种有违天理人伦的东西,就算莫饮剑说不出其中细节,从客栈伙计那种忌惮的态度来看,也知道大多数人都明白其中险恶。
非常不对。
“夫人,你看!”
莫饮剑出声叫停了凤曲的思考,凤曲转过头,却见一只金澄澄的金锭被人呈到跟前。
莫饮剑笑嘻嘻说:“是不是比商别意的银子好多了?”
“……嗯?”
凤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推了回去:“我不能收。”
莫饮剑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都愿意收商别意的——”
“因为我接下来要帮他画像,这是他给的报酬。”
“那我也问过,多少钱能雇佣你和我成亲?”
“……成亲是不能花钱‘雇佣’的。”
“为什么?!”
十步宗的教育……就跟玉城的治安一样令人胆寒。
凤曲长叹一声:“总之,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你的钱,也不能被你雇佣做‘少主夫人’。况且,这些钱归根究底都是十步宗的,你这样挥霍也不太好。”
莫饮剑的眼睛又眨了眨。
显然对凤曲的话无法理解。
可正是这层天真的表象,越发让凤曲感到不安。
他不敢想象是怎样的教育,才让莫饮剑养成这种唯我独尊的性格。
莫饮剑已经不仅仅是傲慢,而是将他人分成了“我的人”和其他人——对于后者的生命和尊严,他都满不在乎,也没想过要在乎。
至于培养出这样的少主的十步宗……
从睦丰县官兵和百姓的态度都能看出,十步宗的名号让他们闻风丧胆,而莫饮剑丝毫不以此为耻,反而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地位。
阿枝刚刚睡饱了觉,从桌边撑起脸。
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对话,但在凤曲和莫饮剑的沉默之间,阿枝状似闲聊地道:“有什么关系?十步宗的钱也是烧杀抢掠来的,又不费劲。”
“……”
凤曲看了过去:“诶?”
“这世道能有什么好鸟?大家的钱和命,都是一样脏啦。”
阿枝双手托腮,笑容满面:“莫少主当然不能免俗。”
第093章 银货讫
大虞朝的世道乱了。
不用阿枝说,凤曲自己也看得出来。
但就算大虞朝成了乱世,玉城一定也是万千乱象中尤其严重的一角。
随着阿枝开口,莫饮剑的表情变得更加不忿。
作为养尊处优的少主,他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的生活,对于凤曲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莫饮剑的耐心早就濒临告罄。
而阿枝顶撞似的发言,就像在他的伤口撒盐一样,让莫饮剑的火气噌地暴涨起来。
“臭小鬼,你以为你在嚼谁的舌根呢?本少主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对你一忍再忍,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
“小莫!”凤曲低声喝停了他的发泄,抓住莫饮剑险些袭向阿枝的手。
莫饮剑倒吸一口冷气,眼圈倏地红了。
但他忍住没哭,而是委屈地瞪了凤曲一眼:“怎么全是我的错?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和我结对呢?我逗你笑你也不理我,我送你钱你也不接受,我到底要做成怎么样子,你才肯对我好一点,明明我就从来不舍得凶你!”
凤曲被他的控诉说得一愣,好半天没回过神。
阿枝反唇讥道:“说得跟你牺牲良多了一样。无非是赔几个笑脸,说几句软话,欺负凤曲哥哥心软,倒在这儿耍起脾气了。”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在乎凤曲哥哥,就拿出行动,别只知道动嘴皮子。”
“我行动了,可他总是不要!”
两人争执不下,吵得面红耳赤,好几回都要动手,全靠凤曲挡在中间。
直到阿枝一声冷笑:“等你的钱都是你自己挣的而不是十步宗抢的,再来下你那一厢情愿的聘礼吧!”
?
啊?
聘礼什么?聘什么礼?什么聘礼?
凤曲脑瓜嗡嗡作响,连拦着莫饮剑的手都跟着松了一下。
这一松不打紧,正好给了莫饮剑一指头戳到他眉心的机会:“你以为本少主做不到?!好!夫人你等我!!”
……啊???
莫饮剑来也匆匆跑也匆匆,撂下狠话,便把衣摆一甩,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
徒留凤曲在原地瞪直了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等等,天都快黑了……”
阿枝则往凤曲怀里一钻,同样气鼓鼓说:“气死我啦!肚子都气痛了!凤曲哥哥帮我揉肚子!”
………你们年轻人火气怎么都这么旺啊!!
凤曲原本想追出去找莫饮剑,但莫饮剑撒腿跑起来也是真快,一溜烟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转头看阿枝当真面色煞白,捂着肚子咋咋呼呼,凤曲心中叫苦,只得留下来帮他按揉腹部:“你就不能不气他吗?”
阿枝扭过头:“是他先得罪我的。”
凤曲一心二用,一边担心阿枝的身体,一边又朝窗外张望。
时值日暮,云霞沉甸甸地没入山后。原先暗淡一片的红云,好像被风浣洗一新,展开来又是一派澄澈广袤的天幕。
不知道莫饮剑能去哪里,但他作为十步宗少主,在自家地界总不会受欺负。
安抚好阿枝,凤曲下楼找店主交代几句,请他等莫饮剑回来后帮忙备些热菜。莫饮剑负气出走,等他想起饿时,只怕外店都打烊了。
接着便是入夜,凤曲没睡,留了一丝清明打坐。
不知几时几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钻上二楼。店主压低了嗓音说话,来人则是一副恼羞成怒的语气,大喊道:“我才不饿,不要他管!”
得,还怄着呢。
凤曲摇摇头,歇了再去找他的心。
-
接下来的几天,凤曲也得频频外出给商别意画像。
莫饮剑怨气未消,总是早出晚归,好像刻意避开了他,一连多日都不见踪影。只有留守客栈的店主和阿枝偶尔代他报个平安。
至于阿蕊,她也逃脱了官兵的追捕,每当凤曲来找商别意,都能看她正襟危坐地守在边上。
“我不会给你伤害公子的机会。”女孩一板一眼地说。
凤曲佯作失聪,从来不和她计较。
画像画到中途,凤曲买了各家彩墨,红绿青紫,都缀在画中人的衫上。
这不是商别意惯常的衣着,但凤曲偏就浓墨重彩地画了下去,商别意也毫不反对。
“你为什么给公子戴枷项?”
“那是长命锁。”
“腰上又是什么刑具?”
“那就是普通的金玉腰封。”
阿蕊鼓着脸,默默看着,还是忍不住挑刺:“比公子本人差远了。”
凤曲也好脾气地颔首:“不足他的风华万一。”
商别意含笑加入进来:“若连我的万一都不如,到时要画阿鹿和吹玉可该如何是好。”
凤曲答:“吹玉重在眼眉姿容、阿鹿重在风骨仪态。你与他们不同。”
“我是重在哪里?”
“公子是方圆得宜,轻重适当,所以不好画。”
阿蕊听不懂了,支着脑袋在旁小寐。
商别意隔着两三尺的距离,听他信口开河,眼睛却弯成月牙,许久轻轻一笑:“好个‘方圆得宜,轻重适当’。”
那不就是天生的商贾,天生的左右逢源。
也真是他为自己选好的道路。
又是昏暮。商别意体力不支,一日只能清醒一两个时辰,凤曲画够时长,起身向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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