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逸在老父亲面前,终是卸下了严肃面具,一张脸上竟显了赧然来,拱手也笑道,“父亲教的好,儿子终于懂了父亲从前的教诲了。”
族事家事,以及镇上整改的人情往来,各种突发事件,和随之而来的各方嗡嗡声,崔元逸终是体会了当一个领导者的不易,想起老爷子主理着一州府务,那等劳累,必然是自己的数十倍,不由更加钦佩敬服了。
崔闾摆手,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咱们父子说说话。”
崔元逸依言坐下,等崔诚领着人笑呵呵的上了茶后,他方才道,“儿子觑着父亲繁忙,有些事便先斩后奏了,好在一切都办的很顺当,如今县上商贸日渐兴盛,不仅吸引了周遭的村庄百姓,还将隔壁代节县上的百姓,也吸引了过来,近些日子市集生意非常好,官道上的车马也日渐增多,连路边的茶水摊子,都跟着摆了起来,很是热闹。”
说到后头,他脸上也是带了感慨。
因为府台长子的身份,他现在出门所遇皆是笑脸,办个事说个话,都是称赞附和,办集市也是,这么大的摊子,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从店铺安排,各家人手,到进货渠道,基本只要他想到的,都有人去做,并办好了递给他,他一时没想到的,也有人悄摸摸的提醒,替他描补到位,与其说是他的能力强了,不如说,是因为他身后父亲的地位高了。
崔元逸感叹着跟父亲说了心中所想,抚着膝头道,“论集市规模,代节县早于滙渠许多年,各镇上买卖货物的小商小贩们,从前都是往那边去的,可儿子这边一说要开集,杜县令那边就递了全套的章程过来,甚至还指点儿子去府城码头,揽一些别县镇都没有的独有货源,而码头那边,一见是儿子要,也是连价都不讲的,全先仅着儿子挑,其他县镇的货品倒都退了一步,连价钱也给的比别人低,这才叫儿子办的这个集市,能以低廉的价格吸引到人来,父亲,儿子自觉也没多少长进和办事能力,有今日的局面,全赖父亲的功劳。”
崔闾笑着听他说完,轻轻撂了茶盏道,“怎么会没有长进?办好一件事的因素,固然需要各方人脉网的支持,可若你没有能力,分辨不出好赖人,以及递到面前的到底是坑,还是利,那即便有父亲在前面撑着,你也办不出如此的大好局面,学会用人,学会掌舵,能看准一件事的可行度,往往要比亲力亲为更难,前者需要的是大局观,后者只要付出些辛苦而已,你不是老二和老五,做事只管眼前,凭喜好,元逸,为父之前一直教你,要把眼光放长,往大面上看,一屋一瓦一块地,只会局限住你,你的位置要求你必须站的高看的远,为父的一切资源,就是为托举你向上的,不用觉得依靠为父做成的事,不是凭自己本事做成的而感到忐忑,能把资源用好,也是一种本事,多的是不会用,或用成事倍功半的纨绔二傻子呢!你呀,书生气还是浓了些。”
觉得靠老子成事,有点丢人,想凭自己本事做,却发现周遭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不理解的疑惑,说白了就是,想凭本事证明自己能力,却突然发现没有那个环境让他证明,给郁闷住了。
崔元逸叫老爷子说笑了,感叹,“也是,儿子总不能与纨绔二傻子比,虽觉得一切依靠父亲成事,有些惭愧,但偶尔察觉周围人的眼光,又觉得自己矫情的叫人嫉妒,那些人可巴不得父亲给他们做爹呢!儿子这是不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崔闾捧着茶盏哈哈哈笑,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不住点头,“那是,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给老子当儿子的,你这心思要说出去,可叫人背地里说你不知好歹吧!”
所以,想摆脱父荫成事的二世子们,全都透着点矫情的傻冒气,有梯子不登,叫那些没梯子的怎么想?恨不能锤死换他们上好吧!
厅里的笑声传到外头,叫守门的崔诚也跟着咧了嘴,等看见崔元池带了几个人,捧了一摞的账本,和经年人情往来册,忙上前拱手笑着道,“池少爷,老爷在厅里等着呢!您随老奴进去吧!”
崔元池忙让了半个身位,直道不敢受诚伯的礼,然后这才敛了眉眼,跟后头往厅里去,到得厅前,听见里面父子二人的说笑声,眼中不免露出羡艳之色,声音倒还稳得住,“大伯,您派人要的东西,元池领人送来了。”
崔闾抬眼,冲着厅门处点头,“嗯,进来说话。”
崔元池现在总揽宗族事务处理中心,崔柏源跟了小五走,留下的崔长林和崔长槐也各有领头事务,崔元逸后尔又在族里挑了几个得用的,目前整族人事干员这块上,就基本全都是小一辈的年轻人了,老一党的被彻底排挤出宗族事务,可给气的不轻,但目前年轻人势盛,他们也就只能暗地里跺脚不服而已。
崔元逸起身换了一处坐,将左首位让给了崔元池,二人关系挺好,都是同辈的堂兄弟,倒也没谦让,互相请了一回坐也就坐下了。
崔元池冲着崔闾道,“大伯,您要的急,侄儿便先挑了几册过来,更早年份的后面还有些,一会儿再派人去取来。”
崔闾点点头,接了他递来的一册厚厚的账薄,人情往来册比较多,捧了一托盘过来,就放在一边的桌几上。
二人都不知道他要翻这些陈年旧账的用意,崔闾也不欲叫二人跟着忧心,便道,“我有些事需要查验清楚,暂且不接待来访宾客,族里那边元池照常安抚就是,遇上蛮不讲理的,直管按族规惩治,元逸总揽族务,现在又担着县镇集贸运转之事,近日可能有顾不到族务上的,元池这边多担着些,族里那些嚼舌头的,再若弹压不服,等过两日,你给他们带到我面前来嚼,哼,我多日不在族里,他们倒是敢卖了老,竟可着你们折腾了,放心,我这边都知道。”
崔元逸和崔元池立马起身,敬服的垂首听训,都一脸的激动,实在是那些老一辈的族中叔伯,折腾起人来太过分了些,没有老爷子在,他们可不得翻天?有些时候,确实也不得不请老爷子出面,压打一翻那些人的气焰的。
崔闾让两人下去了,自己低头翻起了账薄和册子。
都是上一任族长在任期间,收请宴饮的人员名单,以及府中当时的花费,还有一部分大头,就是他堂兄去逝时的记录,没有什么规律的记着当时的吊唁人名姓,以及后头上了账的礼单。
崔闾垂眼一页页翻过,然后在中后部分的页面上,看到了他猜疑中的人名,夏信然、赵元思,以及一个很意外的人,王勤礼,临水县县令。
对照着三人的名字,他又翻到了礼单上对应的人名,一连串的物品名称,看着并没什么出格的,都是很常规的吊唁礼盒,有补品有玉石摆件,亦或直接上的银票。
崔诚悄悄走上前,低声道,“老爷,常老来了。”
常老是当年他大伯生前的管家,在老族长去世,大宅易主后,他便带着释奴文书去官府记了档,回自己乡里养老去了,年纪要比崔闾大二十来岁,虽然身份有别,却是可以尊称一声常老的。
人进了厅后,颤颤巍巍的冲着崔闾行了个礼,崔诚亲自扶着他入了座,两人经年未见,倒是一番感慨,常老眯眼看向崔诚,点头,“小诚倒是越发老练了,很有大宅管家的模样了。”
崔诚笑呵呵的给他递茶,声音亲切,“那是,常老记性真好,这是还记得我那时的莽撞样呢!”
两人就呵呵的笑,一副忆及前景时光的模样,却是谁都没提,那时崔诚老是替崔闾挨板子的事。
崔闾对常老淡淡的,等两人寒叙完,才单刀直入道,“老族长当年与那几个大人,有多少交情?怎么从前不见他们有往来?”
常老怔了一下,费力的拧眉想了想,“没有交情,老奴在老族长身边几十年,没见过几位大人与大宅有人情往来,当年大少爷病重,老族长听说有一种神液能救命,就去求了临水王大人。”
他声音里透着怅然,情绪倒很稳定,“王大人给了老族长一瓶,却依然没能救回大少爷,后来……”
他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开口,“老族长给大少爷随葬了很多很多东西,几乎把他在大宅攒下的都给大少爷陪送进了墓里……来吊唁的宾客随的礼,也填了不少进去,大少爷……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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