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崔府台用事实告诉他们,不是所有官都贪得无厌的,至少,有崔府台在的地方,百姓们就有足能够养活一家人有余的工作机会,和活路,只要不是懒惰到极致者,背沙包都能赚足裹腹之物。
今日江州,非往昔江州可比。
“文宇前个将近两月的商税盘了盘,保川府府库今年最后两月,赚了往年一整年的商税,帷苏,整个保川府周边三处驻军,今年都将过个好年,谢谢你。”
此时两人已经从地下赌坊出来了,因看着天气还早,便慢慢步行至码头边,站在地势颇高的一处堤坝上,放眼望去,江州船只如梭,漕船运输队一来一往的两边航道,交互喊着梆子撑杆破水,那站在船头的老舵手,伸着脖子扯出嘹亮的唿哨声,远远的荡上半空,震的四方回响。
你方响罢我登场,跟攀比谁声高似的,一方唿哨声止,一方唿哨声起,引得两边临岸的船工,也跟着一起扯着嗓门,帮着己方舵手助长威势。
冬日风寒,可江上火热,沿岸百姓更见了船来,便开始蜂拥而上,按着签子蹬船卸货,长长的顶梁木,做得半成品的雕窗围栏,连着上等的鱼鳞瓦,都从的保川府那边引进,种类数目多的叫人咂舌,可是,并不会有人质疑府台大人的购置方式,在全江州都进入改建期,大手笔的从外引进物资,哪怕小到一块铺路的鹅卵石,就现在的江州财力而言,都只是小节。
用衙署官员传出来的话说,江州地库太招人眼,若不往外撒点钱,会更招人嫉恨的,且有了这带动周边县镇的商业联动,那些尝到甜头的外部官员,会不自觉的与江州形成联盟之势,但有人敢切了他们的生意门路,他们会比事主更先一步跳脚,进而与阻挠江州发展的黑手对抗。
这叫利益同盟线,最最简单明了的阳谋。
崔闾把江州所需物什,全列了单子给娄文宇,让他以保川府为中心的,向四方州府商户招商,大到家具摆设,亭院假山古树名花,小到妇人绣花针,织锦绸缎,凡人所有,他皆引进,利大到娄文宇当场就要拜他当亲爹的激动,可想而知,除了所征商税,他又该获得怎样的选品回扣。
“这是娄文宇的功劳,他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如此巨利,听说夜中扣响他府门的多不胜数,他能稳住不受贿赂,以次充好来糊弄我,便知此人加以时日,当可予以重任。”
崔闾裹紧了身上的大氅,隔江望向对面的保川府,因为江州的基建工事,带动的本就是集贸中心的保川府,更热闹非凡,那新开通的临江码头,到处黑压压人头,骡马运力来往如织,装船上货好不忙活。
保川府临水的周边三镇,都因此获利颇丰,涌入保川府的商贾,占了内里所有住宿店铺,那伙计仆奴便只能往就近人家去租房住宿,一时间,有房的人家,忙挪了空屋出来,自家人,大人小孩子挤一间,也要尽量的多腾一间房出来,再怎么着,也没有叫上门的生意跑了的道理,于是乎,家家成旅店小馆,敞了门招揽客商,再不用愁冬日没工可做了。
闲的人少了,生事者自然也近乎于无了,谁都不知道江州这一场改建工事能做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但有志一同的是,谁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时机,不管是外来的行商,还是本地的商贾摊贩,都想趁着这一波赚个盆满钵满。
目下的江州,就似个金灿灿的摇钱树,都想先登临其下,去使劲摇些钱下来,可因为单边行船之事,使得外人到现在都只能隔江眼馋,呼喊保川府也有放船资质的呼声越来越高,已经不满足于只有江州的漕船,可以有接送货资人员的资格了。
崔闾掩唇咳了声,止了止喉咙里的痒意,继续拢紧衣裳道,“之前陛下从江州拉走了好几艘海船,不知目下可研究得了?可有做出更好的航船来?”
抄九家财物那会儿,皇帝派了人来清点银钱,征用江州海船运银钱箱后,那开出去的船便如他预料般的,再没还回来。
便是崔闾目下说来,并无调侃揶揄之意,可听在凌湙耳里,也有种让人耳热感,为自家那行似土匪般的皇帝,那一顿搜刮之举,刮的江州地界连治理银钱都拿不出的举动,也就是崔闾,能想到贷偿之法,向江州富户借挪银钱周转,若然换了哪个新官上任,不说花费心思治理辖下民生,可能都要与朝廷离心离德了。
皇帝这事吧,干的确实不地道。
太上皇干咳一声,微弯腰向某人拱手,低声替义子道歉,“他这皇帝当的也是憋屈,可能在宫里叫人气的狠了,行事便有些局促短视了些,也是压力大,过于着急了,回头……嗯,我让他放些工部匠户给你,你不是想要在航船上加抛石机么?有了工部匠户,应当能更早些研究出来。”
崔闾抬脚往前,边走边道,“我倒没有敢埋怨陛下的意思,只当时觉得,他在对江州的处理上,有种弃车保帅的意思,想来那时他已经到了左右支绌,难以为继的状态。”
皇帝的尊严和体面,在世家勋贵的步步紧逼之下,显出殊死一搏的乖戾,于是,才有了失仁之举。
纵是打着考验新府台的治下之能的说法,也改变不了他当时,确有弃江州一地百姓于不顾的做法。
换若平常官员,在那样无钱周转的情况下,很自然的,会想要再从已经困苦的百姓身上,刮油挤水,弄一段民不聊生的祸患出来,简直必然。
上位者站的高,这些事必然是能想到的,皇帝等于是用百姓的命,来钓新任府台的良知。
可他又如何能肯定,新任府台不会是严修第二呢?就凭当时王听澜跟武弋鸣的担保?常理都知道,一个人想要伪装骗人是多么容易,尤其王和武二人还是个那样心思浅薄简单者。
太上皇走他身边,替他挡着半边风,斜眼望着他笑道,“那小子运气不错,钓了个君子,终没害得一地百姓再次陷入虎口。”
崔闾摇头,轻声道,“我也不是个君子,挟一地百姓作背书,为的也不过是货于帝王的价值,可以评估的更高些,我是揣着你的治世方针去的,只没料当今手上竟缺人到无可与我相较者,你不知道,当我接连遇到纪百灵、秋三刀,包括后尔的武弋鸣和王听澜时,忽有种武氏皇朝在以卵击石感,若无梦中局势托底,我都不能这么坚信武氏皇族,能在与世家勋贵的争斗中,有获胜的可能,后来遇着你之后,我便明白了,从始至终,能定鼎大宁朝者,只有你、只是你。”
凌湙叹气,眼神悠远,“实不相瞒,我之所以缺人缺到如此严重地步,是因为天下文魁院麓山书院山长,被我杀了。”
崔闾脚步一顿,愕然转头对上凌湙目光,却见他目光平静冷冽,音调亦无分豪波动,“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太上皇定住脚,深深的望进崔闾眼中,“我知道招揽他、晋封他,会让我少走多少弯路,可是帷苏,他头上的盛名,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地方官势力,都不能叫我放心用他,否则,大宁朝廷之上,会再兴闻、关之争。”
闻、关两位阁老,身居首、次辅之职,可前朝朝堂却系二人搅的乌烟瘴气,亡国亦有二人之功。
党争,乃乱朝之祸!
所以,在他登临大宝之前,他便亲手结束了与麓山书院的合作,并将一直辅佐他左右的阚衡人头,给送去了书院门口。
他容忍阚衡不断的将他的事情,往麓山书院送,不是默认书院山长可以长线控制他,而是以此顺腾摸瓜,摸清了以麓山书院为首的地方势力派系,那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崔闾恍然点头,“怪不得天下文士多有不愿出山的,怪不得至今,世家勋贵子能占了半个朝堂,你这一刀下去,直把武氏给孤出独立山头啊!”
除了手中刀和身后军队,武氏简直跟立在悬崖峭壁上一样,稍往后退一步,就将被人噬个干干净净。
太上皇揉了下额头,“所以,你知道这些年,我奔走各地,不敢真正放手让皇儿,独对那些豺狼的心情了吧?”
世家勋贵、文院魁首都是他削的,他孤寡一个,退了也就退了,可武氏不行,武氏但要被人咬住,那是一整个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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