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毫无半点的皇家气韵,一股子的市井匪气扑面而来。
崔闾恍然明白了,当今为何能坐稳皇位的了。
就世家勋贵面前,能留下敦厚二字评语的陛下来讲,他在两面三刀上,就比一脸精悍的太上皇,来的有天然优势。
崔闾虽然没见过皇帝的面,但从信上和太上皇的嘴里,就约莫能描画出当今的大致形象,人前摆出“已老实”的敦厚样,人后狂野的在自己房里直戳小人,守着太上皇留给他的烂摊子,在崩溃和自愈里等待时机。
人没疯,约莫也是因了背后还有太上皇在的原因。
崔闾真心夸赞,“当今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先生……”
太上皇眯眼,手指敲了敲桌面,着意提醒道,“出了江州,帷苏还是莫要在称呼上漏了底才好,叫声兄长有那么难么?”
崔闾噎了下,无奈道,“是,宁兄。”
太上皇还不大满意,觉得这称呼还是过于见外了些,“说了我在家中行五,叫五哥。”
崔闾斜眼,不搭理他,接着上面的话继续道,“宁兄这是知道自己的短处,教育孩子是刻意的扬长避短了么?”
自己不屑与人虚与委蛇,凡事凭武力开道,结果,养个孩子,倒教导的知道藏锋,很懂世勋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处事之风,虽憋屈了些,却能地位永固。
太上皇摇头,“非我着意教导,而是武家人本就性情敦厚,面相憨实,反倒是皇儿背地里这狂浪圆滑样,似学了我几分,呵呵,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若真完完全全继承了他义兄武景同的性子,这皇位他也是不敢提前交给他的。
无他,可能不等他把那些世家勋贵收拾了,那困于京里的皇帝,恐怕要先叫那群豺狗给吃了。
今上现在的这种软硬兼顾,守着己方阵营与朝臣分庭抗礼的分寸感,正是能维持大宁现今局面的因由,也为太上皇之后的谋划,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朝臣指着他无为,太上皇要求他守城,他这个皇帝当的着实不易,难怪自知道太上皇在江州后,那打着请安的信件,会一封接一封的来,既为吐槽,也为想念。
崔闾一语道破,“陛下想微服来见你。”
太上皇沉默了一瞬,叹气道,“还不是时候。”
能维持住现在的平衡不容易,一但他露面的消息泄露,天称会立刻倾倒,那些时刻心存警惕的世勋们,会立刻联手反扑的。
崔闾点头,没说什么人之常情的宽慰话,因为两个人的理智,不容许有感情用事之说,多余的宽解,反倒显出假模假式来。
两人如今,已无须多余客套。
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秋吉,他捧着一个包裹,低声道,“主上,您要的夜行衣。”
秋吉是秋扎图培养来接替自己的,他年纪大了,本来就该退了,秋三刀的事情出了后,他便向太上皇递了讫退折,让秋吉替了他位置,他则回到族里,准备整顿族务,和教导族中子弟。
这次去接纪百灵,便是由他带的队,也是他观察出了纪百灵内核确已换人的真相。
同为北境旧部之后,他们这些后辈都去过边城魔鬼训练营呆过,蒙脸对抗作战已成家常便饭,熟悉的一个照面就能认得谁是谁,但现在的这个纪百灵,却没认出他是秋吉来。
等秋吉出去守门,两人边换衣裳边说话,“我们漏夜前去听壁角,那叫系统的玩意会提醒她么?”
到底崔闾在这方面的知识面,不如凌湙广的,在被普及了什么叫系统后,他才明白,那所谓的“性情大变”,是怎么个变的,就很神奇的是个能勾魂夺舍的东西,原理不清,且在太上皇的那个时代,也属人为歪歪出来的小说体。
可这么一想,又似乎合理了,他那个梦里,不也说他所在的世界是本戏剧小说么?如此,有个天命,来个系统,啧,简直一点不违和。
太上皇似乎很兴奋,本来两人是派了暗卫观察,坐等汇报结果就行,可就近观察真实的控人系统,就像餐桌上已经摆上盘的诱人山珍般,叫人蠢蠢欲动的想要亲自去会一会。
崔闾是不想去的,他这把年纪了,爬高上低都费力,不像某人精力用不完,翻个墙攀棵树依然健步如飞,于是说怕拖他后腿,不想动弹的想婉拒掉这冒险行动。
但太上皇谁啊,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由头一说,然后拍胸脯保证,定会保护他不掉下屋顶或墙头,再拿那神奇的系统功能,好一番解说,成功勾动了崔闾的好奇心。
也是,凭太上皇的武力值,还有旁边暗卫们的暗中保护,他确实不用担心。
崔闾妥协了,生平头一次,竟然也做了回热血小青年干的不靠谱的事,换上夜行衣,带上覆脸的黑面罩,整个人便融入了夜色中,被太上皇夹着肩膀,蹭蹭三两步的,就带上了纪百灵住的房间屋顶。
拆了一块瓦,屋内的烛光就漏了出来,暂时安置纪百灵的地方,是处较偏的小四合院,用的仆妇都是娄文宇安排的,所以,他们蹲在屋顶,并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只需要小心不惊动屋里的人就行。
两人头碰头的通过一角瓦的空隙,往屋内探看,就见半躺在床上的纪百灵,正皱眉锤腿,一只手还按着肚腹处,脸上显出隐忍的痛苦状。
屋内静悄悄的,屋外今夜也难得无风无云,阴沉沉黑压压,好半晌,就在崔闾以为纪百灵可能睡去时,就听床上人陡然抽搐了起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带着压抑的叫声,从纪百灵的嘴里泄出,连带着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是我的错……我去了,他不在,怪我?你……你讲点道理……你有种就把我电死……这破身体,我、我还不稀罕呢!”
崔闾的脸简直要凑到那空隙里去了,瞠目的看着床上扭曲成一团的人,那狰狞的脸上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抠在床榻边上的指甲都抠劈了,也不见她有反应,全副心神皆在对抗那个叫他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上。
她不是自愿的。
崔闾与太上皇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纪百灵骨子里有种强烈的反抗精神,哪怕疼死,到现在她都没有求饶一句。
太上皇眯眼,突然凑到崔闾耳边道,“看天,帷苏,你与我一齐盯着天看。”
他们二人只要集中注意力看天,不稍片刻,天必打雷。
崔闾扭头,二人凑的极近,眼中眸光闪动,皆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想试试这个叫系统的东西,是不是天命小傻瓜,耗它电就行。
于是,两人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看,一、二、三,果然,天上开始闪电、打雷,闷沉沉的声音噼里啪啦往下劈,并且似有往二人头上劈的样子。
但同时,随着头顶炸裂的雷声响起,屋中床榻上的纪百灵,却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的额头上布满薄汗,嘴唇咬的全是血渍,手指甲更惨烈,齐根断了好几根,却见她眼也不眨的拔了去,然后从袖袋里拿出一瓶金疮药。
她低眉敛目的开始给自己的手指上药,边上边似自言自语,“逼急了我,大家一起死,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量不够了,电我一次就少一次,否则也不可能连这具身体的社会信息资料都传不全,害我孤立无援的不知道自身是个什么情况,只叫我来找人,却连给我创造个偶遇的机会都办不到,你这是哪个位面淘汰的瑕疵品?嗤,想活命就平等的合作,想像奴隶一样的奴役我,你做梦。”
天雷直打了一柱香的时间,两人边盯着天空,边侧耳听屋内来自纪百灵的自言自语,“说话,哑巴了?刚才不还想拿捏我么?怎么不吱声了?”
天命小傻瓜:是我不想吱声么?是我没能量吱声了,信号断了喂!
冬日打雷也是稀奇,不少人都惊讶的出门抬头望天,然后就见天空开始往下飘雪,从小粒到大团如棉絮的往下飘,不一刻,崔闾和太上皇两人头顶,身上都积了一层雪。
屋内纪百灵似也累了,重新躺回榻上,手交于腹闭眼假寐,只过没一会儿,眼睛又睁了开来,声音里似带了些慌乱,“喂?你在么?你说话,你别不是放弃我了吧?你快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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