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当时崔闾接手大宅后的窘况,一个空的府宅,账上几乎没什么流动银钱,他以为是大伯受祖训影响,也是抠搜的在过日子,账上没钱属正常,却没料,实情竟是这样。
怪不得他没在府库内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原来是都随葬了。
常老声音越来越唏嘘,人老了思绪不集中,说过的话重又说了一遍,尔后似才想起了不一样,又嘟囔道,“夏大人和赵大人也是怪人,吊唁礼单里竟然送了两副美人图,说是大少爷未娶亲,到底人生有些不美,放两副美人图,也叫他在下面寂廖时排宣排宣。”
差点把老族长气死,但族长太太却哭着给收下了,挑随葬品的时候,到底给挑了进去。
说到这里,常老声音又顿了一下,歪着脑袋想了想,晃然道,“好像还有两个执画的童子,夏、赵两位大人说是侍画童儿,到时可作陪葬用,但族长太太最后没忍心,把那两个孩子送……送……”
第81章
云岩山,崔氏家庙。
山底下的崔氏宗祠,是用来禁闭不孝子孙的,那这半山腰上的崔氏家庙,便是用来看管犯事妇人的。
崔闾还记得那时候他刑克堂兄的流言,传至喧嚣时,族长太太便要将他关进祠堂,以祖荫消煞,后被他大伯母呛出其用心险恶,想以此断了崔闾承继族长位的可能,一个进过宗祠关过禁闭的孩子,哪怕他再有多名正言顺,这辈子都没了继承上位的可能。
两个女人在祠堂门口差点打起来,后是大堂兄拖着病体,来阻止了族长太太的发疯,两方各退一步的,他被关进了半山腰上的家庙里。
那时候他还未娶亲,正卡在成年的当口,关家庙偏院似也能说得过去,如此,三不五时的,他便要被送来“静一静心”。
常老说到家庙的时候,便闭了嘴,他人是老了,也偶尔犯糊涂,但做奴仆的警觉性,提醒他,这一段的过往最好还是不提的好。
于是,便绕开了崔闾遭受不公的那一段说,“太太令人将两个小童儿,分别送给了静慧和正明,老奴送人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这才知道,那两个小儿竟是兄妹,一个叫扶如,一个叫扶凉。”
崔闾听见侍画童儿作陪葬用时,便疑了一下,因为古来作陪葬用的,规矩都是一双童男童女,待听常老后头的解释后,便知自己所猜不错。
只是这两个名字,崔闾听着竟然耳熟,一时拧了眉细想,为免弄错,他还向旁边的崔诚问了一遍,“这个扶如,是崔固家的那个么?”
崔诚倾身耳语道,“是,二房大太太的闺名,确实叫这个。”
扶如送给了静慧师傅,自此在家庙中住了下来,扶凉去给正明当小厮,跟着他一起守祠堂大门,每遇祠堂祭祀之日,他都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裳,埋低了头的跟在正明后头,帮着扫尘点香烛之类的。
崔闾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两个人,因为本族的崔姓,在那场大迁徙中损失惨重,到得滙渠时,为与当地乡绅抢夺地盘,便发展了部曲亲卫,以赐姓之恩典,纳入族内,单开了旁系别支,以壮大崔氏势力,在祠堂别院内,是有专门一个祠堂,专门就祭祀的这一支人,如此,过去几十年,这些人又有亲朋故旧来投,为把人留下来壮大声势(占地为王),崔氏当时的族长,便允许这些人在周边佃地生活,后头所生儿女,若有看着好的,便也会挑了进族中培养,做伺候用。
所以,崔氏族地之内,不全都是姓崔的。
而族长大宅的设立,就是为了保证崔氏宗族不乱根,无论后头赐姓崔氏之人有多优秀,或是人数盖过了正源本枝崔氏血脉,这一部分崔姓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参与族长继承制的。
常老眼神复杂道,“那扶如长的玉雪伶俐,扶凉也似道家仙童,太太……起了怜悯心,到底没害了两人,也算是替大少爷积了阴德了。”
崔闾脸色沉沉,撩了眼常老,到底是存了多年的怨愤,如今被勾起,却终是没忍住,“她的怜悯心倒是都给了外人,怎么到本老爷头上,却一点没有了?”
常老面上一僵,抿了唇懊恼,可能是大意于自己一时不察,竟是将崔闾经年的不平勾了出来。
崔闾冷笑,“你也不必想词替她描摩,或者说,替我那族长大伯描摩,没有他的允许,太太怎么敢一而再的对我下手?毁我声誉,甚至想断了我继承大宅的可能。”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改口叫过族长太太一声大伯母,他心里的大伯母,就只有崔固和崔榆的母亲。
常老见他发怒,忙扶着椅子挪跪到了地上,一双浑浊的老眼,不由滴下泪来,似是想起了经年旧事,终又忍不住的替旧主辩驳,“老爷,老太爷从大少爷去后,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才不顾长老们的反对,一意将你接回了大宅,他是真的后悔了,闾少爷,太太她也是爱子心切,一时迷障了,后头那几年,不是对您挺好的么?为此……为此……”
说着一咬牙,终吐了个了不得的秘事来。
那扶如,一早是为崔闾准备的。
因为大宅的硬性继承制,崔闾自然而然的,会在大少爷去后,回归大宅,可因为那荒唐的克兄流言,族长太太对他非常抗拒,便将眼神定在了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崔固身上。
只要崔闾出事,或德行有亏,或私德败坏,他都将永无可能回归大宅。
常老涩声一字一顿的缓缓道,“太太说不动族长改换继承人选,便将眼光落在了越来越美艳的扶如身上。”
崔闾并不为他话所动,冷眼看他为旧主辩驳。
他从不认为一介后宅妇人能翻天,之所以能闹的家宅不宁,其身后定然有一个想让她当嘴替闹事的男人,他那个大伯,本身并没有才能,若非他父母兄长突染时疫过身,且轮不到他来入主族长大宅。
崔闾望着常老,冷冷道,“他不愿更换继承人选,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更名正言顺,而是他怕下到地下,没法向我祖父,父母交待,还有大堂兄的遗言,他也不想让儿子死后不安。”
常老面露尴尬,没料崔闾揭死人短,竟也揭的这样毫不留情。
他顿了一下道,“太太暗地里安排了扶如去搭讪你,又一边为你挑选嫡妻人选,想拿住你在嫡妻进门前,置外室以败德的把柄。”
结果扶如搭错了,把崔固当成了崔闾。
两人正脸截然不同的气质,可崔氏男人的高大挺拔却是一脉相承的,族长太太只让扶如看过崔闾的侧影,又隔着松柏青木,扶如并不认得崔闾。
这就是崔固母亲,后来与族长太太不共戴天的真正由来。
一个你越是不想让崔闾回归大宅,一个就越要以宗族礼法,压的长老们集体闭嘴,最终在族长的默许,又或者说认命之下,让崔闾归了位。
崔固耿耿于怀的,便是当年族长太太暗地里,许了他下一任的族长位,而搭错了人的扶如,只能将幽怨闷在心里,日日接受着婆母讽刺挑剔的眼神,然后,还得装做什么事都没有的伺候男人,更对着比崔固俊逸丰神了许多的崔闾,暗咬碎了银牙。
崔闾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的,听常老说来,不由诧异的挑了眉。
怪不得在他的婚期选择上,大伯母和族长太太出现了巨烈的分歧。
大伯母的意思是,订了人家,就尽快成婚,大宅人丁凋零,急需开枝散叶,人家姑娘年纪也不小,没有必要再等两年,而族长太太却说,怕耽误了他的学业,恐成婚后耽于夫妻之乐不思进取。
他那时心中不屑,崔氏祖训都叫低调做事,族中子弟就没有出仕当大官的,他的学业一直就读的半调子,尤其在外人眼里,他时不时的就上家庙静心,谈学业简直跟笑话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懂大伯母的深意,只以为大伯母又是为了他,习惯性的与族长太太呛声,于是,转头就去考了个秀才,将成绩甩在族长大伯面前,这才在十八岁那年,顺利娶了妻。
若然再等两年,搞不好真能叫太太得逞,等到扶如长成来坏他名誉,但这似乎也没能让太太死心,还是按计划安排了扶如来勾搭人,只阴差阳错,叫她搭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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