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崔闾的淡定里,带着悲观散财之举,千万两家私他没有,把大宅库底的好东西全起出来折现,折个三五百万两还是有的,祖传的财富他都不知道怎么花光,再朝外聚拢外财,他疯了么?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花掉?
所以,他们就算在他耳边喊出两千万两,他也能做到八风不动,淡定喝茶面不改色之举。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更加的将这些人的盘算看的清,看的透。
崔闾转着茶盏,不疾不徐,“有这些诚意,朝廷别说给我个官,给我个荫封的恩典都可得,你们的大气,让本家主感动,可惜……这与本家主想像的不一样,或者说,与本家主如果就任江州府台,所需要履行的职责权限或管理政事范围不一样,嗯,让本家主猜猜你们所谋之想?”
从来财帛动人心,崔闾也不愿这么时不时的抬高姿态,用这种与人不对等的鄙夷神情商谈事情,可这些人……总那么的不死心,总想要在正事里夹带些私欲,这就不能怪他摆姿态拿乔了。
毕衡在和州,做的一直是民生等基本生存问题,实干经验丰富,也擅长处理百姓生活等普通民事活动,和州光要解决百姓温饱用水难的事情,远比发展商业更排在首位,又因那边地理环境因素,基本商业都靠走帮商,没有长远商贸规划,也因此,他不熟悉真正的商业版图构建,更缺乏对商业管理后续发展的筹谋眼光。
他往户部申请要民生治理经费,都是打的一捧子砸出多少枣算赚到的心思,一年去一次,要完就走,对上这些故意用巨额银钱砸人的老狐狸,第一反应就是嫌大了的思想,也就没往鸡生蛋,蛋还会生鸡的长远商业规划上想。
可崔闾不同,他就算缩在滙渠,也以田亩为生,可粮油生意供应链这块上,基本商业运转他是懂的,推一返三,几十年的津染下来,对于几大豪绅的商业版图构建,闲时可没少推演,知道他们在钱生钱的这块生意上,远远走在了其他州府的商贾前头。
所以,对这一锤子买卖下的本质关系,他看的比毕衡清楚,也更清醒。
“这笔钱,你们若能做成定税,那我当衷心感谢你们的支持,毕总督这边,也能为你们向朝廷申请旌表,以示嘉奖……”
崔闾没说完,毕衡的头就点上了,直接道,“那必须上奏朝廷,给诸位下旌表,以示诸位效忠朝廷的决心。”
定税,也就是说,要从原来的三百万,飞涨成八百到一千万,这谁愿意啊?
坐上诸人的脸都绿了,冯承恩几乎忍不住的要跳起来,结果叫旁边的越老给摁了下来,努嘴向首座上的人,低声道,“再听听他怎么说。”
崔闾没叫诸人多等,继续开口,“如果做不成定税,那这笔钱要怎么算?总该有个名目,朝廷户部财库那边入账,总不能直接写个天降横财?那来年的横财往哪里发?诸位想过朝廷的难处没有?或者,直接写江州富绅上供的朝奉,那今年上供了,明年呢?诸位,朝廷也不能担个搜刮民财之罪啊,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呢!”
几句话下来,别说毕衡身上冒冷汗了,在座人身上脸上俱都狂冒汗。
好家伙,搜刮民财这几个字,谁敢往朝廷头上栽?还活不活了?
冯承恩差点忍不住开骂:给你钱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名目那么多讲究?
可崔闾不给他机会,继续淡声道,“朝廷是个有规制的地方,一切依律令说事,民脂民膏可是太上皇在开国之初就明令禁止的,户部那头我不清楚,但毕总督应该知道,他们入账的每一笔银钱,当都有来处,并标注有具体的入项事……咳,特别是财税这块上,朝廷查的非常严苛,咱们江州已经法外开恩的州府了,若再弄一不明不白的账目出来,呵,诸位,也并非崔某危言耸听,这笔钱一交上去,你们可就真的危咯!”
从前每年交个三百万,还推推拉拉为难人,拖许久才到库,现在一举能拿出上千万两,合着你们把朝廷当傻子糊弄,不搞死你们,都凸显不出朝廷的威严。
找死都自己挖坑,真善解人意呐!
蒋老爷颤颤危危起身,神态越发恭敬,“那依崔家主,这笔银子当做个什么章程送上去?”
若可以,他也想把报出口的银子撤回,可那样一来,这和谈就没的谈了,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背土离乡逃吧!
崔闾拍了拍他的手臂,把人请坐下来,笑道,“银子呢,既是你们各家的心意,那本家主就厚着脸皮以江州府台府自居,为宽诸位心情,将之收归府库,日后用于百姓,用于江州发展,都便利,至于向朝廷表达真正诚意的方式,蒋老啊,一个区域的武备力量到底还是弱了些,你们私底下招的那些个……嗯,应当是不如朝廷正规军好用的,不如请毕总督向朝廷申请,调用正规水军为你们保驾护航,如此,海航线会更安全顺畅,往来运送的货物当再无损耗,至于分成或干股之类的细则,朝廷那边很重商业风气,不会干杀鸡取卵之事,在整个运营处于学习的过程中,当对你们有更宽容的政策,蒋老,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现在挣到的家底,留给子孙花用十辈子也化不完,可若子孙叫人连锅端了,那这存下来的财富……呵呵,你们再商量商量?”
毕衡倾身过来咬耳朵,“那么多银子,真全收归江州府库?”
他那眼睛眨的都快成残影了,崔闾摇头,小声道,“明面上不能送,没说不准你偷摸摸送,咱们现在要的是海航线分成,有了这个分成,以后每年区区三百万不在话下,运营好了,像他们那样,千万两,上亿的金银都能赚来,你可仔细算清楚了,到底要现银,还是要分成干股?”
毕衡差点嗷一嗓子叫出来,捂了嘴直点头,“分成,干股!”
第36章
坐在桌子上谈的一共有九家,但能开口拿主意的只有蒋家、越家和冯家,余下的几家聚在一起,可能拥有的盘口堪能对标三家中的一家。
是以,在整个谈判过程中,他们并不开口,只看着那三家眼色行事,于是,可以想见的,在平时对整个江州事务的影响力上,他们的意见当只做参考,并无决策权,真正能定前景方向的,就那三家。
五大家湮灭,裂出九个堂口,说出去似乎是削弱了他们的整体力量,可当真正与他们打上交道后,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在用分化出来的小堂口,替他们整合出的实力打掩护,以分润利益的方式,扶持几个烟雾弹,来迷惑朝廷而已。
说什么江州豪绅代表,每一年的巡按因为不清楚他们内部的利益分成,在整个巡检过程中,他们奸滑的并不全员出现,每次换着人去接待,而因着每年巡按的换人规则,报到朝廷那边的人员名单也是变换不一,于是,导致这些年来,江州的真正势力分布,一直处于迷雾里。
一个蛊灾,倒是意外的集齐了他们全部人,甭管势力大小,肚子都是一样的争气,为免堕了身为当家人的威风,他们拼着全员暴露的风险,也得硬着头皮来。
这一来,就直像鳖入了瓮般,不止崔闾看出了端倪,毕衡这个混迹官场多年,在各方势力当中打滚的老油子,也看出了他们的地位高低。
话可以以假乱真,钱不能,从开口报增税的时候,就已经相当于自爆底牌了。
这应当是此次事件当中,除起获严修金屋以外的,最大收获,毕衡不动声色的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和个人特征,回头得全部记上小本本,发回朝廷里去。
蒋、越、冯三家,对于这种情况,似乎也早有心理准备,或者说,他们每个人在来前,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安排,一但这边谈的不顺利,或直接翻脸崩盘,家里早安排好的人手,会优先领着早挑选好的继承人离开。
生意人,尤其懂得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就算死磕,磕的也是个给人看的表面功夫,退路早早留出去了。
崔闾狮子大开口的,不仅替毕衡作主收了增税,还另开了分润干股的条件,按冯承恩之前的表现,他该立即跳起来破口大骂才对,可他没有,非常消停的坐着没动,脸上也敛了之前动不动就显露的怒色,于是,崔闾就知道,他之前的作派,至少有八十是假的,保留的二十就是他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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