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还滴着水,擦也没擦,我突然想起这家伙明明还在发烧。
我上前一步,按住他,指下肌肤滚烫,几乎灼伤我的指尖。
奚容愣了一下,我说:“你去躺着,自己生病了还不知道?“
他没动,眼神静静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奚医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又来了我家,但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我这地方这么大,你住也就住了,用不着这么讨好我吧?”
他看着我,低声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我眨眨眼,摆出一脸迷茫的样子,“我今天只是回来拿些东西,没想到又碰上你了。”
“你之前去哪儿了?”
我面不改色地扯谎:“去一个朋友家借住了几天。”顿了顿,我补充道,“我知道我好像忘了很多事,一时间有点慌,找他谈心去了。”
奚容眯了眯眼,语气危险:“你还有哪个朋友是我不知道的?”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眼见谎言亟欲穿帮,我急中生智,把一切都栽到了一个莫须有的朋友身上:“大学认识的,后来出国了。”
生怕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我还故作奇怪问道:“为什么我的朋友你都要知道?你应该只是我的主治医生吧,可病人也有社交,有隐私,有人权的好不好。”
这下轮到奚容无语了。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他应该是信了。
我真是个小天才,这套说辞简直天衣无缝。
我暗自窃喜了一秒钟,当然,明面上,我表情到位,自认绝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我想,奚容要的是那个和他有着共同过去的阮梨,而不是我演的这个忘记一切的阮梨,我若是失忆,他早晚会死心。
我后来再回忆起我如今干的蠢事,只想原地挖个洞像鸵鸟一样钻下去,仰天长啸一声“我这个傻逼”。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拙劣的演技,其实从来瞒不过奚容的眼睛。
第23章
奚容现在就是我祖宗。
我刚给他拿体温计量了量,好嘛,出去折腾一趟,38度7。
他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显得我皇帝不急太监急。
好嘛,谁让他现在是个病人,暂且不跟他计较。
换作以前,我肯定先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通。
让你瞎折腾!脑子烧坏了烧成弱智,我可不管你!
换作以前……
算了算了,不想以前。
我把他弄回房间,找了个大棉被把他裹上,他默默地任由我摆弄,倒是挺配合。
我摸了摸他半干不湿的头发,说,你等着,我去拿吹风机。
我从浴室里翻出电吹风回来,他坐在床沿,好像在发呆。
漆黑的睫毛垂下,他在看到我重新出现的时候抬起眼,眼里黑沉沉一片,表情似乎还有些怔然。
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然后我转眼否定了自己,我心想,可怜这个词,大约是永远和奚容搭不上边的。
我意识到,他今天发呆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我上前,我们都没说话,我从他身后爬过去,跪在床上,给他吹头发。
电吹风“嗡嗡”的声音响起,这下就算想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扯到他,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吹到一半,奚容突然回过头,抓住我的手。
他的温度从我们相握的手传来,我的心跳不规律了一拍。
我不明就里,关了电吹风,颇有些心虚:“怎么了?弄疼你了?”
他挑了挑眼尾,说:“以前可没见你这么贤惠过。”
不知为啥,我好像从他话里听出了一股子揶揄的味儿。
停,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脸红,拜托拜托……
我竭尽全力地保持了淡定,说:“哦,谢谢夸奖。”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就是看你生病,随手照顾你一下,没别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转过头:“嗯。”
见他不再盯着我看,我心底暗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刀尖上的舞者,每一秒都在穿帮边缘疯狂试探。
帮他把头发吹干,再看一眼窗外,天色早就彻底暗下来了,我想起来电饭煲里还煨着杂粮粥,估计奚容也没顾得上吃。
我去盛了一碗,奚容没接,反而问:“你不饿?”
我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饿啊,你先吃,锅里还有,我再去盛。”
他这才接过碗,家里没烧别的东西,我只好也陪着他一起吃淡巴巴的粥。
过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还以为是奚容的快递,心里还奇怪,这么晚了,派送员还没下班呐?
谁知道打开门却是一份外卖,食物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外卖小哥把一个大袋子塞到我的手里。
那熟悉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麻辣小龙虾。
我以前超级爱吃,但奚容一向是不让我多吃这种多油多盐的地边摊,我每次馋极了求他,他才带我去一次,自己不点,就坐在旁边,看我啃虾壳啃得津津有味。
我拎着手里两大盒子沉甸甸的小龙虾,怔在原地。
外卖单上的信息都是奚容的,他在刚到家的时候就帮我点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起床了,把喝干净的空碗放进厨房的水斗,见我还在原地,沙哑着嗓音问:“怎么了?”
我道:“怎么突然想到点小龙虾啊?”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让我吃的吗。
临门一脚,我把这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奚容说:“庆祝。”
“啊,庆祝什么啊?”
我在明知故问。
奚容只是笑了笑,像个长辈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好似从那个动作中感受到了一点宠溺的味道。
然后他道,没什么,为你高兴。
我明明听懂了,却什么都不能说。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以前奚容管我管的严,这也不让那也不许,不是他苛刻,是因为我妈,死于胰腺癌。
胰腺癌。
这种传说中恶性程度最高的肿瘤,一旦患上,五年生存率只有5%到10%,大部分人在半年内死亡,是所有癌症中,死亡率最高的。
而且,它具有遗传性。
如果有直系亲属得病,子女的患病概率大约上升40%。
从我妈确诊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我这一生都要活在心惊胆战中。
作为高危人群,我得控制饮食,定期体检,会对消化系统造成负担的食物都要尽量不碰。
对从前的我来说,早死晚死无甚区别,我跟很多人一样,抱着得过且过,及时行乐的念头,经常叫嚷着明天就开始自律,其实不过是喊喊口号,好作心理安慰,明日复明日,到了猴年马月都还在胡乱放纵自己。
我一向抱着侥幸,我过去时常对自己说,百分之四十的概率,轮不到我的。
否则我去路边买张彩票也该中奖吧。
也许正如奚容曾经批评我的那样,我的确不是一个很会对自己负责的人,而奚容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别看他长着一副万年冰川生人勿近的脸,跟他混熟了,这家伙这也操心那也操心,真是活该的劳碌命。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更是个很好很好的医生。
即使我跟他无关爱情,他也是那个最看不得我受病魔折磨、痛苦离世的人吧。
如今,我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吃小龙虾了。
可我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我把外卖放在餐桌上,走到奚容身边,其实很想把脑袋埋在他背后抱他一下,好在忍住了。
我见他正打算洗碗,立马阻止:“你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完一起洗。”
我确信,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奚容确实用一种“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的奇异目光扫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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