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钉得很牢,也许是地板曾经破了个洞,有人用木板封上,免得顾客进来时不小心摔跤吧,怎么了?”
我立刻蹲下身,将手指扣进地板与木板的缝隙里,徒手开始拆卸那块木板。
“哎,你干什么呀?”老板娘惊呼了一声。
我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扒那块木板,木刺嵌进手里,扎进肉里,丝毫不觉得痛。
我感到摆渡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我身上,可他却没有上前阻止亦没有说话,整个人好似一具称职的摆件。
我却隐约觉得,他一潭死水的目光好似含着些别有深意。
我使出最大的力气,抱着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决心,死死地抓住那块木板。
“咔——”
一瞬间,那木板被我唰得掀起来,我踉跄一下坐在地上。
老板娘急急忙忙地上前扶住我,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我喘了口气,摇摇头,我的手大概有点事,但我不太介意。
店门口顿时聚集了无数闻听骚乱跑来围观的路人。
黑色……无穷无尽的黑色……
木板被我掀起来后,露出底下一个正正方方,不断冒着浓郁黑气,深不见底的洞。
那黑气从洞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弥漫在整间店里,显得诡谲而渗人。
我听到有人惊呼、有人尖叫,他们围在洞口旁边,窃窃私语。
“那是什么……好可怕……”
“你离我远点,我不要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样?那底下是什么地方?我会魂飞魄散吧?”
“地狱……!那一定是地狱!啊啊啊,竟然有人把地狱的门打开了!”
我缓缓扶着地爬起身,走到冒着黑气、深不见底的洞口边缘。
朝下看去,只有一片叫人凭空产生恐惧的黑色,纯粹的黑色,与外头天上降下的纯洁白光形成鲜明对比。
我站在摇摇欲坠的洞口边缘,静静凝视着那令人心生畏惧的黑暗深渊。
我正欲上前一步。
摆渡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如同迟暮的钟声。
“那里是地狱,你确定要下去?”
他用忠告的语气说。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往上走,你想清楚,你下去了,可就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回来吧。”
我转过头,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要回去。”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脚下是地狱吗?
我不知道。
很多时候,我根本怀疑,我早已身处地狱良久。
我早已备受折磨,在最极致的苦痛中来回熬煎,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大不了,也就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我只想回去再看奚容一眼。
我在周遭的尖叫声中,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没入那看不清尽头和终点的深渊。
然后,瞬间被全然的黑暗包围,
剧烈的下坠中,寒冷的风刺入骨髓,好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割在我的皮肤上,叫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视线最后一幕,是摆渡人与他的少女并肩站在上边,他好似对我做了一个口型,道——
“恭喜。”
活着的时候我从来不过一介庸庸碌碌的凡人,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老师家长眼里的乖孩子好学生,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勇气做任何出跳的事。
死后,我亦只是个平凡寡淡、无功无过的鬼魂,淹没在芸芸众生中,不足为奇。
我想,这一回,大概是我干过最大胆、最出格、最勇敢的事了吧。
下落时巨大的冲力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经历了剧烈撞击的眩晕感,头脑都在发蒙,如同一台受损断电的机器一般,连我下坠前那一刻脑袋里正想着什么、念着谁……都随之忘了个精光。
再次睁眼,我看到冰箱内莹蓝的指示灯幽幽地亮着,而我面前的柜门上结满了凝固的雪白的冰霜。
第65章 正文完结
所有我丢失、遗忘的回忆至此结束。
此刻,我站在与昔日别无二致的竹子路上,岸边水声哗哗作响,身边人来人往,他们昼夜不息,一波一波推推搡搡地往前走着。
我又死去了一次。我又回到了这里。
一切宛如一场无比荒谬的梦境,我却清楚地知道,我的的确确,成功地重返了世间。
这一回,我不再手足无措,我着急忙慌地推开前方的人群,在道路上奔跑了起来。
我焦急地飞奔着,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前方渡口。
摆渡人仍如一枝松般站立在码头,披着黑色的斗篷,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巴。
他再次看到我的时候好像并不惊讶。
他说:“你回来了。”
我回到了糖果店。
洞口的地方再次被木板封了起来,这次钉上了四个钉子。
我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叮叮作响,甜丝丝的气味扑面而来。
老板娘撑着头哼着小曲坐在柜台后,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亮了亮,表情惊喜。
“你终于回来啦?”
她说。
“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笑起来,却笑出了眼泪。
“因为我发现我还是舍不得人间。”
我说。
“我还是放不下他。”
后来摆渡人才告诉我,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故。
偶尔有发了疯的灵魂不要命地往下跳,但也很快就会回来。
上一次应该是好几十年前。
我问:“那那个灵魂后来怎么样了?”
他沉默片刻,说:“他发现了这里的秘密。于是那个灵魂就留了下来,成为了最底层的摆渡人。”
我愣了愣。
“那为什么他跳下去之后又很快回来了呢?”
我问。
“他看到了什么?”
摆渡人道:“他发现自己即使回到凡间,也只是一缕飘在半空中的幽魂,没人看得见他,没人听得见他说话,他的骨灰埋在漂亮的墓园,上面仍是他最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看到自己的父母过得很好,只是头发比以前白了一些。”
“于是他放下心,默默地随风离开了。”
我忽得怔在原地,那一刻,如同心脏中了一枪,浑身冰凉。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我不过是个已逝的魂魄,我以为我也只是回去见奚容一面——他不会瞧见我、不会发现我、不会注意到我,我只不过做一只不被世人看到的孤魂野鬼,悄悄地飘到在他身边,偷偷地望他一眼,满足我自己那点无妄的念想。
……我只要看他一眼,他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谁又能想到,奚容却执着地完整保留下了我的身体。
我从那黑色的洞口跳下去后落入凡间,灵魂入体,于是,我“复活”了。
但这具躯壳毕竟早已死去了,于是它会时不时地腐烂,只靠我的灵魂或者说微薄的意志勉强支撑着。
这样非生非死的状态显现出来,看上去便如同得了一种一般,叫我的皮肤时不时地溃烂流血,再长好,反反复复。
老板娘将我留下来,说她这店里正缺一个伙计。
于是我便呆在了糖果屋当临时工。
说是打工,其实就是在顾客上门的时候负责招待一下而已。
出售糖果,换取时间。
至于糖果是哪里来的呢?
我若有所思地想起了又不在店里,不知道跑去哪里约会的摆渡人和他的少女。
哦对,最近我还多了一项新业务,得看着那些顾客,随时提防他们趁我不注意掀了木板跳下去,尽管这事不常发生就对了。
毕竟摆渡人都说了,每过几十年,大概会出现一次吧。
我最近才刚刚晓得,原来糖果屋的楼上还经营着一家客栈,接待那些在街上游荡、无所事事的鬼魂们。
只是要住店的话,需要交付的时间就更多了,据我观察,一个人(实际是一只鬼)大约每半年才可以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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