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咫尺断了联系的两人隔着一具白骨,灵感猝不及防地相撞。
白令只见庄王方才脸上的闲适荡然无存,一把捂住额头,他眉心隐约闪过一道铭文。这“不当羊倌的魔物”瞬间降格成了凡人,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一迭声追问:“你在哪?你怎么会在无渡海底,一个人吗?你怎么进去的?”
奚平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那端坐的骸骨脚下:“……三哥?”
那骨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灵气,会吸附周围盘旋的灵气。奚平好歹是个半仙,在潜修寺里也学了一些常识,他知道这是什么——只有灵骨才会吸附灵气。
假如这具灵骨是修士的,哪怕只是个开窍期修士,也有开窍巅峰的修为,对于奚平来说是修为接近的人,透过不见光镜,名字应该会模糊不全。然而悬在骸骨头上的“周楹”两个字清楚得他想不看都不行,说明这是凡人的骨头……传说中的先天灵骨。
像端睿大长公主一样,玄隐山千年才出一个的先天灵骨。
白令倒抽了一口凉气:“世子在无渡海底?他又不是周家人,怎么进去的?”
庄王最初的震惊过去,立刻想起了之前无端被触动的右手拇指:“应该是拿了我一截拇指骨。”
白令说道:“可世子从小在您身边长大,与您因果甚笃,他若是碰了您的灵骨,您不可能不知道的。”
“是,所以那截拇指骨之前应该在别人那,”庄王思绪何其敏捷,飞快地连起了前因后果,“灵骨被盗而我不知道,应该是八年……九年前我切断与灵骨联系之后的事。当年你带走我一截指骨,盗骨之人应该是凭这个推测一截指骨是能安全带离那里的,所以效仿了你。九年前……九年前……之前天机阁那个吃里扒外的总督是不是就是九年前闭关的?”
白令惊道:“他身上确实有那里的气息,难道……”
“九年前大地震,在返魂涡一带勾起了罕见的海啸,我们打开无渡海封印,趁乱逃离,梁宸很可能是那时候阴差阳错地掉进了无渡海底,借我一截指骨脱身。那指骨后来应该是落在了他同党手里,士庸此去南矿调查邪祟余孽正好对上……”有那么一瞬间,清晰的因果线暴露在周楹眼前,他一时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像被那些线缠住的小虫,好像无论怎样都挣不脱恶毒的命运网,“该死!”
“王爷!”白令一把扣住他砸向墙面的拳头。
庄王深吸一口气,迅速按捺住自己,冷静下来:“士庸,你仔细听我说……”
“谁……”奚平打断他,声音艰涩得几乎要刮破喉咙,“谁干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那地方不能久留,你回来我再跟你细说好不好?听话。无渡海这会儿还没起风,趁现在,拿好把你带进来的那截指骨,回你进来时的地方,在那找一个铭文,你记好了。”
他在奚平灵台上具象出一个铭文:“找这个,找到以后用那截指骨穿过去,快走。”
奚平没动,半跪着抓着白骨的手,他目光没离开那骸骨,表情有几分木然,问道:“起风会怎样?现在好像也有风。”
这小子从小好奇心就重,不满足他绝不善罢甘休,庄王只好说道:“不是这种微风——你抬头看山谷两侧山岩石壁。”
奚平牵线木偶似的抬起头,见围着山谷一圈耸立的石壁上,无数黑黢黢的山洞像一只又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垂涎三尺地盯着他这血肉之躯。当他往那些山洞里看的时候,疯狂示警的灵感几乎戳疼了他的眼球。
“那里镇的是群魔,”庄王语速明显比平时快三分,“‘起风’的时候,山洞中的魔物会被震醒过来。这鬼地方风起风停没个定准,群魔随时会醒。此地有十方封魔印,以你现在的修为,在里面使不出灵气,不要再耽搁了!”
“哦,知道了。”奚平听完,很镇定地一点头,“那你在我芥子里委屈一会。”
“什……”庄王的灵骨上几乎划出火星来,奚平只听他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别乱动我……我的灵骨!你看不出那封魔印是我镇着的吗?你没见你之前的人只敢取一小截指骨吗?你……”
他这话音没落,两人就同时听见山谷中呜咽的风声微微变了调。
庄王陡然变了脸色:“奚士庸,你快点给我离开那!”
奚平依旧没动:“这些魔有多厉害?传说中神魔大战的那种吗?”
庄王让他问得几乎要心梗——这小子读书的时候教八遍不开窍,人送绰号“气煞先生”。用不着他那么机灵的时候,永远能稳准狠地切中要害。当下只好含糊地说道:“差不多,知道厉害还不快走。”
奚平:“我不信。”
庄王:“……”
奚士庸怕不是九霄云上派给他的天谴?
“天谴”缓缓说道:“神魔大战我听师尊讲过,是蝉蜕老祖宗散尽修为,以身饲魔,才得以封群魔于无渡海。三哥,你就算有先天灵骨,也是凡人,这里面关的魔头不是远古魔神那种级别的。”
庄王头痛欲裂:“什么级的也能捏死你……”
“捏死我没什么了不起的,蜀国养的金甲狰都能一屁股坐死我。可玄隐山有四大长老三十六峰主,”奚平根本不管音调越来越不对的风声,“我不信你一具凡骨就能镇住的群魔放出去,能让这些大能束手无策。你之前,最近的灵骨是睿王殿下的,你不要骗我,我从书上查到了。睿王殿下过世的时候还没有你,就算你没出生他们就取走了你的灵骨,中间也相隔了近二十年。封魔印二十年没人镇也没事?”
庄王:“……”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听说“奚士庸会读书”了。
“呜”一声,风中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尖而细,在山谷中起了回音,地面隐隐地震动起来,原本刻在地面上的铭文凸起,腥味弥散开,天色浑浊起来,起了血雾。
“封印不能二十年没人镇,但祭品可以,这些魔物二十年想必也饿不死。”奚平现在可以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充耳不闻这足能吓尿一打赵振威的笑声,探手从芥子中摸出他备用的佩剑,“是谁在这鬼地方豢养魔物,是谁抽了你的灵骨,把你押在这的?我要出去砍了他。”
“知道是祭品你还要虎口拔牙,奚士庸你……”庄王一句话还没说完,与自己灵骨之间的灵感陡然断了——他九年前设法挣脱了自己和灵骨之间的联系,是因为灵骨被奚平这个有深邃因果的人触碰才重新感应到,此时又断,代表奚平那混账一句人话不听,直接把他的灵骨塞进芥子了!
奚平从祭台上“强抢”了灵骨的瞬间,山谷的天就变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千丈海底下饥饿的群魔被他激怒了。
奚平神色纹丝不动——今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要把这具灵骨带走。
金平的天沉得好像快砸在人头上,广韵宫上起了浓云,忽然一声反常的冬雷落下,将宫墙与大殿檐上的瑞兽都映得狰狞起来。
“停不下来的。”太明皇帝缓缓地摇摇头,“周家停不下来了。”
永宁侯讥诮道:“周氏老祖宗舍身饲魔,用自己填了无渡海,功在千秋,难道非但不能荫蔽子孙,还要将‘以身饲魔’变成家族使命?若你们不自愿,我不信玄隐仙山会公然要求你们拿人来填无渡海——陛下,你们就这么舍不得这把身不由己的龙椅吗?”
太明皇帝愣了愣,随即摸着下巴笑道:“正德……正德,你可真是……正得人如其名啊。”
永宁侯一愣。
“诸神之战早过去了,五大仙山……哦,如今剩下四大,格局已成,世间清浊分开。上古魔神都已经陨落,什么魔窟是我玄隐三十六峰荡不平的,要凡人去镇守?被压在无渡深渊几千年,魔神也该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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