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对他们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散开巡查,奚平掠至地下更深层,攘出一个芥子遮住他的动静,飞快地将搜魂看来的铭文刻录在空白的石板地面上。
石板上的铭文一个一个激活,继而朝四方分开,一个缩地成寸的通道呈现在他眼前,浓郁的灵气混杂着海腥味传来,昭示着此处通往南海。
与赵氏勾结的蜜阿族修士们就是从这跑的。
“你们先在这里躲一躲,我叫陆吾来接应。”奚平嘱咐了赵檎丹一句,抬脚进去,顺手将赵氏秘境的位置传给陆吾。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百兽奔涌,他心绪大起大伏,一时没顾上别的——被他仓皇间将神识推出去的三哥,为何之后一直没吭声问他平安?
就像是……知道灵山摇摇欲坠时,会有意料之外的人联系他似的。
玄隐山,司命长老挥挥手,转生木的小树苗消失在原地,不知被他移栽到了哪里。
紧接着,司刑林宗仪的虚影投进了星辰海。
“天命从来高悬难解。”章珏轻声说道,“司刑,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保他了吧?”
林宗仪封着嘴,没吭声。
章珏便合上双眼,缓缓说道:“十四年前星陨,灵山动荡便已成定局,眼下大劫自西陆起,谁也逃不过。四方妖邪频出已然按不住,你我再要固守过去的‘边界’,边界也会过刚而折。届时苍生何辜?”
林宗仪微微垂下眼,似乎是叹了口气。
“他这么多年在外面,未曾窃过天时,也不曾做过不可挽回之事,与其让世间多一个邪祟,不如收回玄隐山……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因被人叫破名字而险些灵台失守?”
有身份的人,有牵挂的人,有根的人。
章珏叹了口气:“他会回来的。“
林宗仪解开封口,简短地说道:“那么周楹当入清净道。”
章珏沉默片刻,一颔首:“也好,灵感太锐,容易剑走偏锋,清净对他未必没有好处。”
林宗仪的虚影消失在星辰海底。
章珏将神识投到了飞琼峰,如今飞琼峰主半步蝉蜕,即使是大长老,也已经无法窥探他本体所在。
正与天地辩道的支修的命数混沌难辨,星辰海看不出走向。
“静斋,”章珏将声音送了进去,“那孩子我替你保下了,安心修行,莫要再分心。”
飞琼峰上悄无声息,只有狂风将飞雪卷得远了些。
周楹的神识被奚平推回到了金平庄王府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转生木牌拿在手里摩挲片刻,他没再同奚平联系,将那木牌封进了芥子,走到南书房窗口。
因日食,不远处的青龙塔白日亮灯,带了潜行符咒的人间行走前来增援,加强防备。
来人正是奚悦。
奚悦知道他能看穿潜行符咒,落在青龙塔上的时候,远远朝他行了个礼。
周楹便冲他点点头,目送奚家的半偶走进青龙塔。
白令正被南蜀陆吾传来的各种消息折腾得焦头烂额,忽然听见自家主上没头没尾地说道:“那小孩可以筑基了。”
白令反应慢了半拍:“啊,什么?”
半偶当然也是可以筑基的,但跟人的筑法不太一样,精通法阵的半偶平时可以给自己改动法阵,筑基时的阵却是要主人亲手做的,用主人的道心镇住他改换经脉铸造真元时的灵台,也决定了半偶可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这一刀,除了那个人,奚悦是绝不肯让别人碰的,以至于眼下金平总部的天机阁里,庞戬得用的几人中,他是不多的几个只有开窍修为的。
周楹没再说什么,忽然吩咐道:“让陆吾听你家世子的,南蜀局面定了。你下来,帮我整理些旧物。”
白令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上抽的哪门子风,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什么局面就定了?
“主上,凌云山……”
周楹不耐烦地摆摆手,自己动手在南书房各处乱翻起来。
平时一尘不染的书房很快被他翻出了各种杂物,白令都没意识到犄角旮旯里放了这么多东西:有的匣子里装的香囊、一看就是女性长辈赐的绣品;有被顽童画满了涂鸦的书、白令都已经忘了来处的一些小玩意;还有侯爷出远门回来带的北历短刀、书信、某个刚入门的小半仙笨拙的手绘符咒……
周楹:“对了,你还记得我那些画都放哪了吗?”
白令:“什么画?”
“我不是跟赵棠华学过几天画么,为应付差事,随手画过不少猫狗。”
白令呆了呆:“那些不是都……”
“哦,对。”周楹没等他说完就想起来了,“去潜修寺之前烧了。啧……替我把这些收拾好,更衣。”
白令一把接住他扔过来的锦盒:“做什么?去哪?”
“去趟侯府,整出来都清……”周楹说到这,顿了顿,又改了口,“都归在一处,封存吧。”
第155章 风云起(十三)
白令立刻感觉到了不对,还不等他问,一封“问天”就落在了书房里。
“比我预想的还快,这些老东西……怎么就觉得自己三言两语拿捏得住他?还真是自信得很。”周楹先是一哂,随后对白令道,“拆吧,主峰来信。”
“端睿殿下?”白令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伸手接过“问天”,“还是为了主上筑……”
他话音卡住了,目光钉在了那张“问天“上,好像那上面工整的字迹里藏了骇人的天灾人祸,白令整个人发出了“簌簌”的纸声。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肘。
“当心点,主峰来的问天,就算端睿殿下绝七情不计较礼数吧,你看一眼就撕了算怎么回事?”
白令蓦地抬起头:“这上面说……”
“唔,叫我入清净道。”周楹“啧”了一声,纸人傻子似的戳在那,也不来帮他更衣,他只好自己慢吞吞地披外袍整衣袖,“都知道我有灵骨没道心,专注蝇营狗苟那点事,灵山要催我这不长进的筑基,自然得赐一颗道心。”
“那为什么是清净道?碧潭峰上正经内门弟子都少有走清净无情道的,为什么他们要您……主上!”
周楹“嘘”了他一声:“别喊,清净道也是断绝七情,又不是断绝六感,我聋不了——昨儿周桓送来的鲜果给我带上,拿侯府去。”
嘉和皇帝年轻时候天天担心自己皇位不保,做梦梦见自己被毒蛇咬死,蛇名统一叫“周楹”。世事难料,他终成九五之尊,非但没有扬眉吐气,反而被开明司紧紧地卡住了脖子,更卑微了。给兄弟府上送点东西,都不敢称“赐”。姚大人成了国丈,却仿佛被这高位折了寿,第二年就撒手人寰,据说他口吐白沫抽过去之前,口中哀嚎了三声“先圣”,大伙都说这嚎得吉利,他老人家必是上天当神官去了。
“以前那三位长老,一个为私心支持陆吾,一个为仁义反对陆吾,另一个压根不管这些。支持的半推半就,反对的,呵,倒也没有一口咬死,这才让开明与陆吾稀里糊涂地生根发芽。因为这都是人间的事,原本仙山在上,凡间一切本都是细枝末节。鼎盛的兽王被慌不择路的鼠兔照着尾巴踩两脚,还会较真不成?”周楹换好外袍,从白令手中抽走“问天”,漫不经心地说道,“兽王草木皆兵,随时亮爪牙的时候,就是它老了——灵山也老了,徐什么的……女装混在三岳山的那个,上月来信怎么说的?”
白令心里一团乱麻,无意识地回道:“三年内两个项氏升灵殒落,三岳山西座的灵气浓度比去年降了一些,一年不如一年……”
“项氏不能一家独大,三岳山自然也跟着不能唯我独尊,西楚群山林立,等一众虎狼确准项荣已不在人世,就是银月坠地的时候。至于蜀……托那小子的福,方才我亲眼见识了一回灵山大哭——不管南海邪祟能不能成事,蜜阿人将宁安赵氏放进家门那天开始,凌云山就不得善终了。一群外来人,族中至多不过几个仓促筑基的低阶修士,短短八年,竟撼动灵山根基,若你是大长老,你警醒不警醒?开明和陆吾这两只小苍蝇可不就重要起来了么?大能们又不好亲自插手凡间事,想要陆吾不受凡心影响,清净道不是现成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