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到神志不清的奚平被卷到了海面上,正好撞上一道海上飓风,将他难以凝聚的神识卷成了一卷。隐骨立刻抓住时机,以灵气重塑他身体,才刚有了个大致轮廓,飓风撞到了岛礁,奚平再次稀碎——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死去活来”,恍恍惚惚的奚平激灵一下,疼醒了。
陆吾第三波升格仙器开的火冲上云霄,炸在他耳边。
奚平是陆吾的总统筹,哪会不知道自家底细,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陆吾灵石难以为继了。
他趁所有人都被升格仙器镇住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借着将他往南海上刮的狂风,当机立断,纵身扑向海面上的“生死之雾”:没时间给他慢慢长身体了,假如这里还有人能和鸳鸯剑阵一战,只有侍剑奴!
轻飘飘的神识一落进那团诡异的雾里,奚平就感觉耳边响起无数杂音。他的神识好像又成了一弯水,恨不能从盘古开天地至今,所有死在这附近的水鬼都在里面扑腾联谊。
然而奚平反而松了口气,原来“生死之交”是这个意思,这他就放心了。
他跟别人不一样,神识乱飞找不到自己这种事,奚平可太有经验了——当年真身被困无渡海,他流落在外的虚弱神识不知道在多少活人和死人身上流浪过。此时心头掠过无数杂念,但他凝神之下,轻车熟路地分清了哪些是他的念头,哪些是外来的。
他好像化身运河,无视水中卷起的泥沙与破烂,自顾自地顺流而下,很快找到了侍剑奴。
奚平从未这样感激过侍剑奴那显眼的高大!
“前辈,醒醒!”奚平神识缩紧了,蹭西王母秘境中的灵气凝出了一截指骨,蓦地戳向侍剑奴眉心。
眉心乃是灵台所在,最敏感不过,按理她能醒!
谁知奚平低估了蝉蜕级半偶身的铜皮铁骨,那基本凝聚不起灵气的脆弱指骨压根激不起“晚霜”的警惕,侍剑奴无知无觉地站在那任他戳,奚平好不容易重新长出来的手指骨折了!
奚平:“……”
“轰”,又一声,陆吾第四波开火。
声音明显更微弱了,奚平余光扫了一眼,见这一波开火的只有筑基级的升格仙器,就知道那几台升灵阶的大家伙怕是把陆吾船上的灵石耗尽了。
升灵阶尚且能撑,镇山神器下,筑基什么都不是,那鸳鸯剑阵顶着节奏已经混乱的升格仙器,天劫一般地,朝着南阖半岛上胆敢不敬的蝼蚁压下去。
情急之下,奚平的断指凝聚起微弱的灵气,使出了洪荒之力。他竟成功用残肢拖出了余尝的去伪存真书,用了里面复制来的最低等的神通——折扣版含沙射影,钻进了侍剑奴巨大的影子里。
含沙射影,要么是施术人真身藏进别人影子,要么是远程催动含沙射影符,连余尝本人都没试过这种玩法。毕竟除了奚平,别人神识脱离肉体基本是离死不远了。
同时影子虽然是一人一个,落在地上海面却是交叠的,侍剑奴脚下的影子不止一个人的。
这里还是死生交界处。
特殊的地方、特殊的术法与特殊的神识三者赶在一起,奚平眼前一花,视角发生了神奇的变化:他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腰间缠着一把和瞎狼王很像的软剑,那人身后牵着个半透明的侍剑奴。
奚平精神一震,他能找到神识被黏到望川对岸的人,还能从旁观者视角看到他们此时在经历什么。
侍剑奴好像呆呆的,气球似的如影随形,正顺着那男人惊愕的目光望向天空——奚平跟着她抬眼,正好看见一个男人自爆真元、用道心去冲撞鸳鸯剑阵。
奚平没去考虑这是哪段历史,如果他有眼的话,肯定要用那正奋力长腕骨的手好好揉揉:他看见那撞向鸳鸯剑阵的道心上黏着另一个半透明的人,姚启!
然后子明兄像个戳一样,“啪嗒”一下贴在了鸳鸯剑阵主剑的剑柄上!
侍剑奴落进迷雾中的位置正好离姚启不远,两人的影子恐怕是叠在一起了。
奚平仗着神识能扩散变形,追着姚启飞了出去,散过去的神识凝聚出另一只手,白骨下跳出一根两头融进虚空的琴弦,在姚启耳边尖锐地拨了个音。
姚启本来就因为外语不好,保留了一线清明,蓦地被琴声惊醒。
奚平就听脸朝下贴在剑柄上的姚启惊喜道:“士庸!”
白骨手中琴弦多了几根,奚平拨出了琴蜜音:什么情况?
姚启:“不知道,我好像附在澜沧掌门身上了!”
掌门当年用道心撞上了鸳鸯剑阵,镶在了主剑剑柄上,而且很可能至今没碎!
而就在这时,升格仙器的消息惊雷一般炸遍了南北两个大陆,昆仑大祭司倏地变了脸色,掌门沉吟片刻:“叫第三长老,带人随我南下。”
三岳山上,原本徘徊在几座主峰之间的银月轮猛地往东座一沉,凌云山上九龙不安,焦头烂额的余尝蓦地隔海望向南阖半岛。
宛阖边境上,一道光从天机阁分部院中的明月霜树身里飞出来,快得连墙上的因果兽都没来得及眨眼,那人便已经落到了院门口——支修一步从自己的伴生木里迈出。
第220章 有憾生(三十二)
支修一闪而过的身影在门口顿了顿,似乎是强压住自己脚步,他转过身对庞戬等人温声说道:“不必多礼,辛苦诸位守好边境,凡人商船借道,只要安全,尽可放行,劳烦开明司安置。”
庞戬道了声“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支将军,士庸……”
“他还在。”支修打断他。
他声音忽然变得低了起来,好像不是在回答庞戬,而是自言自语:“还在……放心,这次我赶得上。”
庞戬听声音来源不对,再抬起头,发现支修早走远了,门口只剩一只藏在墙壁里的因果兽。
因果兽没事会在天机阁的围墙里乱钻,跑出来看蝉蜕也倒不稀奇,庞戬目光却忽然一凝——他震惊地看见,那因果兽低着头,前爪弯下成跪伏的姿态,以一种臣服的姿态目送支修背影。
因果兽陪伴了人间行走上千年,对自己人一直都很友好……个别猫嫌狗不待见之徒除外。它在熟人面前有时候也会像大猫大狗一样撒欢亲热,但圣兽有圣兽的傲气在,庞戬从来没有见过因果兽这样郑重地跪拜过谁。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支修看也不看因他过境而被惊动的边境铭文,往澜沧山飞掠而去。
奚平临走时,问他要走的第三剑不在剑台上。而是他卡在蝉蜕关上应对天威时印刻在雪地里的剑。
这要求就很古怪,一般剑修收入剑谱或是传授弟子的,只有“圆满剑”,也叫“标准剑”,是剑修反复打磨、提炼的精华。但剑招不是死的,临阵时千变万化,有的时候仓促应对,虽然脱胎某一个标准剑,实际应变的时候却是面目全非,只取一点剑意而已。
简单说,标准剑是本源,其他地方留下的剑痕只是个临时形态。
“我所有剑招的标准剑都在剑台上,”支修疑心自己的教学是白费了唾沫,“讲剑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走神了,什么是‘标准剑’不会也还给我了吧?”
奚平:“不至于,师父,虽然您连经脉详解都给我糊弄过去了,但还是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
师尊赏了他一颗雪渣和一句“经脉详解过不去了是吧”。
奚平就吊儿郎当地揣着袖子,放过了那本让师徒反目的入门教材,笑嘻嘻地说道:“我带那么多剑干什么?就我这点修为,真到两剑都出手的地步,我也该凉透了,第三剑反正也用不上,您给我带着当护身符呗。”
那只是被逼到绝境的残剑,里面能借鉴给后人的东西很少,即使奚平用作弊的方法揣走,也很难从中领悟到完整剑意。
不过奚平说,剑这东西,他会点够用就得了,反正他也不是靠动手混的。
他想要的是华盖之下,一个人孤独而执拗的韧性与勇气,在穷途末路,依然相信天留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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