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夫连连唉声叹气,提灯人就又安慰他道:“‘十八’传了信来,‘三十二’虽殉道,但金平那边一切顺利,咱们的人也都埋伏在青龙塔下了。昨夜那公子哥已经被带到了天机阁,你家‘五十’姑娘借他手带给天机阁的东西必已送达。他们只要没有废物到家,就不会错过你沿路留下的信息。只是那些官老爷们向来怕死,现在恐怕还在林外面打转。”
什么“十八”“三十二”“五十姑娘”的,奚平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觉得,那人口中“昨夜被带到天机阁的公子哥”好像……就是他自己。
“姑娘借他手带给天机阁的东西”……什么东西?
奚平探手往怀里摸了摸,心说:不会是这块玉吧?
可他没交啊!
奚平不知道自己在里头被安排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显然,他没按着人家的台本走。
他一时间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坏心办了好事。
老张惨然道:“多谢先生……唉,其实我们早知道,再万无一失的计划也会出变故。昨夜‘三十二’先走一步,我家姑娘她也已经……已经做好准备了,要真抓不到天机阁的狗腿子做祭品,她会用自己的血肉迎神。”
奚平:“……”
不是,等会儿!
这俩“好人”在讨论抓什么?干什么?
“三十二兄烈性,五十姑娘高义,实在让我等苟且偷生之辈无地自容。”提灯人用拳头轻轻敲了敲胸口,沉声道,“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老张强忍哽咽,也低低地回了一句黑话:“宁死霜头不违心。”
“时辰快到了,太岁将至,我不可再耽搁,得过去给诸位同袍填阵了。”提灯人说着,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雾浓得好像结成了一块,也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可能是没有眼皮的眼睛视野格外敞亮吧。
“对了,”提灯人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老张说道,“我那奴儿又不知跑哪玩去了,刚才听见他吹着《还魂调》,隐约是往这边跑了,这会儿又不见影子。这小东西炼制时出了岔子,总是调教不好。你要瞧见了就帮我捉住,别让它乱跑误了大事。”
吹……还魂调?
“奴儿”……
“炼制”……
这几个一听就不像什么好话的词让奚平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他将目光往下移。
只见被他捂住嘴的“孩子”用小手扒着他的胳膊,那双小手触感异常冰冷,上面布满了粗糙的……木纹和木结!
“孩子”直挺挺地从中间打了个对折,折完一次又折一次,木质的手指一根一根缩回掌心,从胳膊肘开始“咯吱咯吱”地往上卷,一直缩回到肩头——转眼,这“孩子”脑袋以下变成了一截方方正正的木桩!
奚平:“……”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玩意啊!
小怪物趁这机会猛地一挣,木桩光滑得很,奚平一个没按住,让他……它从手心里滚了出去。
它咧开了嘴——那嘴可不得了,一张开能塞进颗活人脑袋,嘴里有一口钉床般密密麻麻的尖牙!
“月黑风高,宜尸变。”这时,不远处提灯人的声音顺风飘过来,“今夜金平城中群鬼夜行,能有多壮观,就全看那位侯府的公子哥了。”
被“寄予厚望”的侯府公子就趴在不远处的树窝里,跟一颗长在木桩上的脑袋大眼瞪小眼。
脑袋深吸一口气,嘬唇作哨,准备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火绒盒——就是打火机。
第8章 夜半歌(八)
金平城已经戒了严,唯有天机阁外灯火通明。
此时,总署门口停了足有二三十辆带家徽的车。世家公子、朝廷新贵乃至于天潢贵胄……膏粱与栋梁齐聚一堂,人心惶惶地挤在院里。
庞戬站在暗处,冷眼看着这一院的青年才俊。
凭这些人的家世,怕是有三四成能上玄隐山的“征选帖”,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今年大选提前了。
这会儿,贵人们都像贱人一样乱成一团,七嘴八舌,将天机阁的小院吵得活像雨后蛤蟆坑,也看不出贵了。谁也说不清董璋和王保常是怎么死的,但他们既然都摸过类似的庚帖,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都统,”一个蓝衣快步走过来,“宁亲王和世子也到了!”
“叫老赵去接客,别找我,”庞戬说道,“我跟这帮贵人不熟,又记不住人脸,回头认错人多尴尬。”
过了一会儿,又有蓝衣过来报:“都统,翰林院柴大人、大理寺梁大人、新城长公主驸马、礼部尚书之子、英国公之子……”
庞戬:“……”
报菜名呢?
那蓝衣低声道:“被卷进来的人太多了,咱们总署人手不够。”
“可说呢,”庞戬一转身,翻书似的,脸上的讥诮和玩世不恭收得一点没剩,他端出一脸正经八百的凝重,说道,“何止人手不够,我看连坐的地方都不够,得叫人上栖凤阁借点椅子去。”
那蓝衣道:“要不……咱把青龙塔的师兄弟们都暂时调到总署来吧。”
庞戬看着那蓝衣的眼睛,问道: “青龙塔镇的是龙脉,你那意思,这些菜……才俊比龙脉重要?”
那蓝衣一滞。
刚安顿完宁亲王的赵誉也走了过来,飞快地说道:“人自然比不上龙脉重,可是都统,龙脉一直都在,眼下当事急从权啊——昨天丹桂坊出事,都统不也将角宿塔值守都调了走?”
庞戬慢吞吞地说道: “昨夜事发突然,恶咒控制的纸钱乱飘,若不立刻处置干净,后果难以预料。今天这些潜在受害人不都已经在这了吗?城中也戒了严,无论如何控制得住场面,你放心吧。”
赵誉脱口道:“场面固然能控制住,可是这些人不一定能保住啊。”
显然,院里的“才俊”中也有赵家人。
赵誉这话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急了,忙将语气缓和下来:“都统,在场不知多少大选热门人选,此事背后的邪祟必是为了坏我玄隐大选,戕害这些门派幼苗。”
庞戬扫了一眼这些落秧的倒霉“幼苗”,心说:还有这等好事?
天机阁的人间行走绝大部分都是贵族出身,经大选入的玄门,但庞戬不是。
大选门槛太高了,他没有那个投胎神功——他是天机阁里为数不多的“野路子”出身。
其实严格来说,大宛只有玄隐山一处正统仙山,除了玄隐以外的修士都算“邪修”,除非他们足够幸运,能在刚开灵窍后不久,得到玄隐内门里有分量的人保荐,成为“记名弟子”,将身份洗白。
庞副都统,就是这么一个来自民间的记名弟子。
他压根也不关心这些公子王孙死不死,不关心则不乱。在他看来,就这帮除了会投胎之外一无是处的废物们,根本不值当别人大费周章地“害”。他都替凶手心疼那些几十年保存完好的尸体。董璋和王保常,更像是藏在暗处的凶手在测试城中青龙塔的反应速度与行事风格,鉴花柬上的猫腻提前暴露也未免太刻意。
对方想借着这些废物试探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庞戬一边琢磨,一边随口推脱敷衍赵誉,“但昨天角宿塔是我值守,丹桂坊又在角宿塔檐下,我们能快去快回,动一塔的布置尚且说得过去。要调动全城青龙塔,我可做不得主,要请示仙门或者总督——师弟,要么你跑趟腿?”
赵誉:“……”
总督停工留职,闭关八年了,还请示仙门……往返一趟玄隐山,回来都不一定赶得上这些人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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