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往对岸看了一眼,峡江上没有任何异状,可是江对岸却笼着一层雾,筑基半魔的目光竟透不过去:“您是说……陶县……那么大一个陶县,现在……”
“很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周楹说道,“在七月初七。”
“不是,那对岸……”
“原本陶县所在的地方,现在应该只是破法笼罩下的一个秘境通道。”
白令听得云里雾里,就是觉得江风有点凉。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法器,他就说徐汝成那小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有这脑子,他爹娘砸锅卖铁也得送他考科举去,至于到了陆吾才开蒙?
“里面的人发现异状时,会第一时间往外传信,但我们在外面的人得等到初七,日子追上他们了才能收到。在此之前,秋杀用了某种方法,将项肇的灵骨攘得到处都是,把一帮三岳高手溜得全国跑,恐怕也是为了让他们错开杀回陶县的时间。”
白令沉吟半晌:“只要每个人踏入陶县的时点有一瞬一时的不同,从他们自己的时间‘去’到七月初七的‘路’就不一样长,不在一条‘路’上的人不能互相联系,而不管他们进去以后做什么,时间都会以一个速度推着他们前往‘初七’……她等于是把每个追杀他的高手困在了不同的传送法阵上,任是升灵还是蝉蜕都挣不脱。”
周楹喟叹一声:“不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升灵第一人,真够疯癫的。”
白令:“……”
虽然有点不敬,但您二位还挺心有灵犀的。
又琢磨了半天,忽然,白令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等等,主上,那等我们过了七月初七,陶县会怎么样?”
“好问题,”周楹笑了,“有两种情况,要么秋杀没撑到最后,被谁杀了。主人死,破法除,陶县会落回凡间——以我们的视角看,就是整个县城在七月初七那天全须全尾地回来,一切如常,里面的人大概会觉得自己做了场怪梦。”
白令有点肝颤:“‘撑到最后’是什么意思……”
周楹反问道:“陶县跟外界断了联系后,第一批进去的人是谁,你在陶县周围布置的眼线看到了吗?”
白令道:“应该是三岳项竟,号称‘一笔倒阴阳’。此人是项肇亲兄弟,被一处出现项肇颅骨的地方引走,没逮住秋杀,立刻回了陶县。咱们在陶县附近的眼线说,六月十六凌晨,陶县刚起雾,他们还没来得及上报,‘倒阴阳’就闯了进去——他是升灵的铭文高手,一般精通铭文的人都自觉看得懂山川语,不管什么秘境都有恃无恐。”
“‘倒阴阳’,名号还怪应景的。”周楹说道,“陶县里的人一直在七月初七,不知外面今夕何夕。但破法开启后才进入陶县的人,在他们抵达七月初七前,时间与我们是一样的。如果这个‘倒阴阳’是最早进去的,他离七月初七最远,去陶县的‘路’最长。等他到了陶县遭遇秋杀,就是我们也快到初七了。秋杀只要再撑一时片刻,外界时间会超过陶县……那时候,呵,陶县就再也回不来了。”
白令只听懂了最后一句,骇然变色:“什么?!”
“破法里万法皆废,但破法之外,因果铁律依然不可违逆。光阴不可倒流,没有人能回到自己的过去。等我们过了七月初七,外面的人就再也不能进入陶县了。而错过了那个时点,破法里的陶县也会永远与人间失之交臂,里面的人对外发的信再没人能接到。即使破法解除,他们也只能停在那一天了。岂不是就同从人间消失一样吗?”
周楹笑了起来:“光我们知道的,三岳半数升灵高手都进去了,昆仑去了三人,南蜀……呵,驯兽小岛,拢共也数不出十个升灵,来了四五个,还有我们玄隐的宝贝点金手。秋杀以一己之力,将三岳的根都给挖穿了,重创四大门派。打从五圣分灵山起,玄门挨过这么大的嘴巴么?当浮一大白。”
白令脑子里“嗡嗡”作响:“那她……那她自己不是也出不来了?”
“那可不一定,”周楹道,“她还有‘望川’呢,望川渡一切,渡不渡得了光阴呢?咱们可以在这见证一下,是惠湘君的‘矛’厉害,还是‘盾’厉害。”
“当——当——”
白令一激灵,蓦地抬头——镇上的大蒸汽钟报点,暮色至,酉时了。
现在是七月初六的酉时!
殿下早就知道“破法”,早就猜出秋杀的打算,却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破法破一切天规地则,想必各大灵山的目光都会被阻隔,但破法外却没有。
周楹话一出口,就等于将破法隐藏的秘密带到了人间,各大门派或多或少都会有感应,星辰海之类的地方一定会起波澜。
他是故意等着四大门派把一众高手都填进去,也是故意在这时候戳穿破法的秘密,回过神来的三岳一定会地震,甚至会招来蝉蜕下山。这样一来,如果秋杀赌赢了,利用望川回到人间,明天她一出来,就会当头遭遇三岳大能。正方便隔岸观火的人浑水摸鱼。
而他方才先将“破法”和无渡海群魔联系在一起,封魔印下的“不能提”反而成了他的保护伞,被封魔印一干扰,各大灵山只能感应到消息,追踪不到他俩的对话!
“这位秋杀前辈算无遗策,利用我帮她引点金手过来,到时候不兑现承诺,我一个开窍的蝼蚁拿她也没办法,只好问别人借点力自己想办法拿望川。”他听见周楹用有点无奈的语气叹道,“那东西只能用三次,希望她没都用完,不然我就只好……送她一程了。”
暮夏闷热的傍晚,白令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
可是……全县的凡人呢?
那些卷进去的陆吾呢?
白令蓦地抬头看向周楹,那位的眼睛就如此时的峡江一样平静无波。
他的心忽然狠狠地沉了下去。
五年来,白令早有不祥预感,至此都成了真——三殿下那温文尔雅的皮囊下,盖的是无渡海淬过毒的骨。
而世上能拉住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不一定,”白令干巴巴地从嗓子里挤出一线声音,“就算是这样,秋杀也才升灵两年,她一个境界不稳的升灵初期跟一群三岳……甚至四大门派的高手车轮战,虽说确实比被人围攻强些,也未必能……”
“未必能活到最后,唔,谁知道呢。”周楹不置可否地笑道,“明天不就揭盅了么,耐心点嘛。”
永远七月初七的野狐乡仙宫门口,已经没有凡人敢逗留了,彻底成了升灵战场。
徐汝成带着陆吾疏散了凡人,依太岁的话,快马加鞭地赶往陶县边界。
此时陶县边界起了浓雾,陆吾老田试着往外扔了一颗石子,他没听见石子落地的声音,清瘴除雾的符咒出手,也如石沉大海。
“外面恐怕是……小徐!”老田扔完符咒,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正要跟徐汝成说什么,一回头,发现那莽人已经抬脚走到了浓雾里,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徐汝成试着往里伸了伸脚,收回来见脚丫子还在,就壮着胆子闯进了雾里。
走了一段,他捏住怀里一小截转生木——太岁让他把血抹在转生木上,就能暂时通过灵台对话,省得他自言自语瞎嘀咕引人疑惑。
“前辈,边界外什么都没有啊。”
转生木那一头的太岁说道:“你回头看看。”
徐汝成一回头,蓦地睁大了眼。他是知道自己脚程的,感觉自己方才分明已经走出去半里地了,一回头,陶县却仍在身后不远处!
徐汝成迈开腿往回走,数到十,已经脱离了浓雾,回到了陶县里。
老田一把揪住他肩膀,把他臭骂了一顿,却见徐汝成充耳不闻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接了一会儿老田的唾沫星子:“田兄,外面不见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