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哥哥。”时九把头从时轶背后探出来,“当初我被师父捡回去的时候,师父说门里没位置了,我只能当他徒弟。至于修行……师父说我爱修便修,不修的话,一辈子躺平也无所谓!反正有师父给我垫背呢。”
司徒丞:“……”
怎么会有人在学堂里这么明目张胆地宣扬怠惰心理!
可是,等一等。
刚才盟主叫这个人……什么来着?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
“谁让你一来就在这弟子学堂里比剑了?”
“啊,这是跟我师父学的。”时轶偏了偏头,“当初我见他第一面,就被他用一根树枝抽了一顿,说是跟着他学剑,就要先心服口服。”
谢长亭:“…………”
联想到对方的师父究竟是谁,为表对前辈的尊重,又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身旁,司徒若眼巴巴地看着他:“盟主……”
谢长亭:“……”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这孩子的头:“你放心,他不会对你们动真格的。”
司徒若:“啊?盟主你……盟主!”
然而谢长亭只是瞥了一眼时轶,向他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众弟子:“…………”
他们面面相觑,一同缓慢地转身,看向方才他们以为的“擅闯弟子学堂之人”。
而对方正以一种近乎炫耀的姿态立在原地。
那表情好像在说:我说什么来着?你看你们盟主向着谁?
过了不知多久,弟子中有人颤巍巍地开了口:“你……是盟主请来,教我们的,老师?”
时轶:“怎么,你觉得我不配么?”
那弟子嘴角一抽。
而在此时,司徒丞也终于从震愕中回过神来。他走到所有弟子前,站定,艰难开口道:“方才,盟主叫你……时轶?”
这个名字一出口,有的弟子忽然色变。
而另外一部分,仍然维持着茫然的神情。
毕竟十六年前,他们都还未出生,也只有少数从同为修真者的父母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从父母口中听来的,自然不是与上善门师兄弟间的绯色传闻。
而是作为见微真人地宫雷劫、一步登天的背景板,被对方以雷杀之、魂飞魄散的对象。
司徒丞:“你是,那个……见微真人,地宫里那个……”
时轶泰然道:“不错,是我。怎么了?”
司徒丞顿时脸色煞白:“你骗人!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么?”
“你是想说,你们盟主也在骗你?”时轶悠悠道。
“……”
司徒丞哑口无言。
他转过身去,与身后的同窗们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了相同的意味:从这一刻起,弟子学堂里注定要从修行圣所变为鸡飞狗跳之地了。
“——所以,你上午时,便把他打发去弟子学堂教书了?”
萧如珩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谢长亭。
谢长亭也很是无奈:“他非要留在此处不走。从前听传闻说起,他便总是这么游手好闲、不思修行。与其成日无所事事,还不如让他去照看那些修行的弟子。归根到底,他也修为不浅,虽说弟子们会受着磨难,但终归是利大于弊的。”
“可他不是有自己的宗门么?”然而萧如珩的语气依旧不满,就好像是自己的地盘被他人占据了似的。
“他那个宗门……”谢长亭脑海中浮现起那片如梦似幻的仙境,“萧宗主,你见过吗?”
萧如珩垂下目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许久,道:“长亭,借一步说话吧。”
“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二人离开了仙盟人多眼杂之处,一路走到了谢长亭所住的府上。
一进门,萧如珩便开门见山道:“长亭,我若是你,必定从此远离时轶此人。”
谢长亭一愣,没想到对方要同他说的是这个:“宗主这是何意?”
萧如珩却是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了解他的。”
谢长亭沉默了。
“长亭,你好好想想,那日你我都亲眼所见,九重雷劫落在那座地宫里,连见微真人这等当世大能都身受重伤,你却只受了些外伤。”萧如珩缓缓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又道:“本来要落在你身上的几道雷劫,被引走了。”
“九重雷劫下,生灵湮灭,我亲眼见时轶在地宫中魂飞魄散。可如今他又突然回来了,毫发无损,与从前别无二致,连记忆都毫无破绽——长亭,你好好想想,你能确定如今的他,是人是鬼,是人是魔吗?”
房间中安静了片刻。
半晌,谢长亭开了口:“我以为宗主与他交情匪浅。”
萧如珩苦笑了一下:“是,明面上说,我们关系的确不错。他曾经出手救过我性命,我很感激他,也因此回报他许多。”
“但是,我与时轶之间,恐怕还称不上是‘朋友’。”
“如若论友谊,恐怕我与扬灵之间,都比我与他之间深厚。”
谢长亭没想到,萧如珩口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萧如珩摇摇头,叹了口气,“倒并非是我不真心待友,只是,时轶他……太过阴晴不定,性格乖戾,行事难以捉摸,似乎总是想到什么,便去做了。这么多年,我从未看清过他心中所想,到底为何。”
“长亭,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见微带你来见我那一日,你曾说你毕生的心愿便是得证大道,护佑苍生——事到如今,你的心愿,可曾变过?”
谢长亭慢慢地摇头。
他说:“从未。”
“这便是了。”萧如珩似感慨万千,“你应当听我说过,数十年前,我遇见时轶时,他正想方设法压制自己的修为。多年后再见,他已然成功,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的小修士。”
“时轶此人,从未想过要飞升成仙。”
“他不想做神仙,不想修行,亦不想护佑苍生。”
“这三千大道,尽数与他无关。苍生性命,他也从未关心半点。”
“如若说他当真为了这天下做了点什么……”萧如珩的语气古怪地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谢长亭,“也许只是,为了你。”
谢长亭:“……”
他最终还是道:“他救过我两次性命。以命换命,我无以为报。”
萧如珩扶额。他分外苦恼地说:“我知道,他待你是有点……嗯,不同。这么多年下来,我还从未见他待谁,这般……长亭啊,可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时轶活在这世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个‘乐’字。”
“你令他觉得有趣了,他从此便会乐此不疲地缠着你。可是,长亭,若是只缠着你也罢了——你就不怕他也拖你下水么?”
谢长亭:“下什么水?”
萧如珩顿了顿,口中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来:“飞、升。”
飞升。
谢长亭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飞升。
飞升不成。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若是能一同飞升,也算长相守。
——飞升?若是能一同——飞升?
——我那时早知……我这一生,都再飞升不得……
——我的修为,便到此为止了……
回忆骤然翻涌,将他带回阴暗逼仄的地宫。
赵识君如癫似狂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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