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再一回想,当年自己在心魔境中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些年来,不仅是几位师叔心智全无变化,时轶同他们吵架斗嘴的模样,也和年幼时毫无分别。
眼见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闻人镜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谢长亭立在一边,看着前辈脸色,也不敢妄加开口。
半晌,闻人镜终于忍无可忍。
“够了!”
那两人才一同悻悻地闭了嘴。
闻人镜显然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们了。他重新转向谢长亭:“长亭小友,你今日前来,是否有要事想问?”
谢长亭刚想答“是”,一旁的时轶却忽然出声道:“等等。”
“我还有话要同他说。”他道,将谢长亭拉到一旁,“你们都先回避一下。”
谢长亭:“?”
三师叔:“怎么,咬耳朵呢?有什么话是我们几位师叔听不得的?”
时轶毫不客气道:“说两句情话,你也要听?”
三师叔:“……”
三师叔老脸一红。
五师叔在一旁感慨万千:“想不到啊,当真是想不到……”
谢长亭:“…………”
他想说些什么,时轶却朝着那边挥了挥手。顿时间,一团浓雾涌了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彻底阻隔开了几位师叔的视线。
“现在他们就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了。”时轶道,“一会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师父便好。只是有一点,我方才忘记说了。我师父师叔的这些残魂,并非知晓万事万物。他们关于从前的记忆,只停留在了我十二岁那年。”
他顿了一下:“也就是,他们……死前的四年。”
“我十二岁以后的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其中便包括,他们各自的死因。”
“所以,你有时便会觉得,他们说话笑得有些奇怪,总将我当作孩童般对待。”时轶道,“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早就死了,甚至常常会忘记自己被困在这处灵虚洞里,再难见天日。”
谢长亭沉默地听完了:“我知道了。”
“嗯。你可想好要问些什么?”
谢长亭点头。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忽然变成了:“你那时才十二岁,为何你师叔成日里心心念念着,要你结道侣?”
说完他就后悔了。
……约莫是被三师叔的话带偏了。
果真,时轶一听,就忍不住笑了:“你就想问这个?”
谢长亭:“……我不是……”
时轶根本不听他的辩解:“若是你想问这个,我便可以告诉你。虽说修真界中,修为至上者,结有道侣的是少数,孤身一人修行者居多,但在散修当中,许多人都深知自己这一生都难飞升,大多会结婚生子,过一过凡人的生活。”
“我这几位师叔,自然也是后者。他们本就是为我师父所救的普通修士,自然平日里也用着凡人的想法,都认为到了年龄,就该找个道侣,成家立业,其乐融融。”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其实有一点,我师叔说错了。我虽然脾气烂,人也烂,但在骗人这方面也是半点都不在行。否则骗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你上当受骗呢。”
“——所以啊,若是连你也不要我,我这一生,的的确确再无处可去了。你说是么,谢长亭?”
谢长亭:“……”
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他总算是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诠释和和气气
——
第72章 误红尘(十)
雾气渐渐淡去, 闻人镜与另三位师叔的身形重新显露在灵虚洞中。
二师叔与三师叔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席地而坐,抱着胳膊看热闹。
二师叔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要是长亭小友问起臭小子的事,那他可就问错人了。”
三师叔也八卦道:“宗主可从来不过问这些。问这个啊, 还得问我们。”
“他若是不问, 一会我们就拉着他讲一堆。”
“这回非把这臭小子的老底给掀了不可!”
谢长亭、时轶:“……”
你们说的我都听得到。
两步走到闻人镜面前, 谢长亭再度鞠躬行礼。
他道:“敢问闻人前辈,如何与我母亲相识?”
二师叔与三师叔顿时面露失望。
相处多年,闻人镜显然已经学会了无视这群童心未泯的老东西。他沉吟片刻后, 道:“百年前, 我尚为青年时,初出茅庐, 曾与师兄一同下山试炼, 在一处村子里抓住了一只狐妖。”
“狐妖当时也尚年幼,刚从青丘里溜出来,准备去村子里捉人来吃。”
谢长亭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旁的时轶:“……?”
他没忍住,手指轻轻碰了谢长亭一下:“小狐狸,你该不会也吃人吧?”
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对方回敬的警告眼神。
“……”闻人镜不愧为曾经的修真界第一人,心理分外强大, 看着亲生儿子当着自己的面捉弄故人之子, 也能面不改色、装没看见,“被她带走的村民刚被开了道口子, 她便被我们抓住了。本是难逃一死,但念在她未伤及对方性命, 再三保证她不会再伤人后, 我与师兄, 便只斩去她一尾。”
时轶:“……”
他突然笑不出来了。
然而偷偷回头去看, 谢长亭神色并无变化,只是道:“想不到前辈与母亲之间还有这等过往……”
闻人镜神色缓和些许:“是了。后来认得诛玉的人,都不信她幼时曾这般性情顽劣过——等她再年长了数十载,便与那时全然不同了。”
谢长亭听了,这才更明白了一些,想来是她长大后“改邪归正”,才算真正结识了玄鉴真人。
“不过,”闻人镜顿了顿,“你倒是性情与她截然不同,不如她幼时那般顽劣。”
谢长亭:“……”
哪来的不同。
只不过是对方不曾知道自己小时候干过的……大战私塾先生、私藏家中银两、上房揭瓦等一系列坏事罢了。
从人族的角度上看,倒也不亚于妖族小时候去村里抓人吃。
他轻咳一声,掩去面上尴尬,勉强道:“前辈谬赞了。”
虽说如此,但谢长亭心中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亲切感。过去太多年,他对她的记忆本就所剩无几,就连入梦,也只剩下最后那一幕的滔天烈火。
而如今,透过这一点他与她的相似,就如同跨越了时空,触到了那点血脉相连的亲情。
“不过事到如今,她的心愿的的确确是完成了。”闻人镜继续道,“比起妖族,你看上去更像是人族。虽说的确也与人族混了血,但她早便打定主意,希望你能如凡人一般生活,一生喜乐。”
谢长亭目光微垂,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一丝笑意来。
他很少听起别人提及她。这世上记得她的人本就不多了,谢诛寰兴许算得上一个,但或许是触到了伤心事,他几乎从不向谢长亭提起从前。
如今听一缕残魂,悠悠讲起过往,就好似残缺不堪的记忆被慢慢补全一般。
谢长亭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脸色变了变,有点犹豫地开了口:“那,我母亲她那时……和我父亲……”
闻人镜好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那时她已无妖力。想来,你父亲与她是真心相爱,而非什么狐魅之术。”
谢长亭这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他小时困惑过许久。旁人都说父亲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官,多少官家千金争着要嫁他,最后竟然娶了个低贱的富商女,实在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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