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
他心中巨震,伸手阻拦的动作也随之停在半空。
时轶将三师叔与五师叔轻松制住,又转向他。
“把无极还给我吧。”他说,“我师叔虽冥顽不化,但我想你此刻应当清楚我的想法。谢长亭,我会不明白你们想的是什么吗?你以为我当真在意那些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那般对待你。把剑还我,你我就此别过吧。”
谢长亭指尖动了动。许久,他轻声开口:“你当真要去人间?若是无名境因此被毁……你就不怕做千古罪人吗?”
时轶原先已朝外走去,闻言,动作一停。
“你错了。”他平静道,“我宁负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再吵了!!
第34章 一念间(七)
年少时的时轶性格虽然与他后来相差无几, 但表露出来却截然不同。
譬如,后来的时轶若是因为什么事生气,只会干脆利落地一剑递过去,让对方尝尝何为直至魂魄的痛楚。
而不是一连三日都端着架子, 一句话都不肯和对方说。
无极最终还是回到了时轶手中。此番他们依旧从人间过, 而整个人间早如他所料, 已沦为炼狱。两人曾三次想在路上歇息,又三次发现村中百户人家已无活口。
可不知为何,这一路下来, 他们却连一只妖魔都未曾见过。
时轶一心只想往流离谷去, 丝毫没有留意到这点。但谢长亭却发现了,有好几次, 他分明已感到危险临近, 可到了近处,却只见到了一堆妖魔尸首的碎块。
就仿佛……他们这一路,有人在护持着一般。
第三日里,他们终于见到了流离谷的影子。
流离谷地处凡间与修真界的交界之处,虽说自古以来居住着的都是散修,在降妖除魔方面只会些三脚猫功夫, 但好歹聊胜于无。
在走近谷口、发觉里面并没有分毫妖魔沾染过的气息过后, 时轶沉了三日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他舒颜,谢长亭多少也松了口气。
也不知此时在现世中过去了多久。萧如珩的法阵撤去之后, 始终没有再起,他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谢长亭隐隐觉得, 距这段心魔了结已近在咫尺。
这般想着, 他便出着神, 像前两日一般自顾自朝流离谷中走去。
可脚下刚迈出一步, 一阵剑风倏然从他面前凌厉地划了过去。
谢长亭猝然抬眼,却只看见了一点无极的残影。
再一转头,剑身已笔直地没入了石墙之中,上面钉着一只长了三个脑袋的怪鸟,显然是在浩劫中受到影响、异化成了怪物的小妖。
时轶没好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是不怕死吗?”
谢长亭想了想,发觉他是说对了,自己眼下的确丝毫没有警惕心。因为身在别人的回忆之中,回忆的发展并不会轻易影响到他,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妖兽而毙命,只需要专心去想如何将对方带离心魔便可。
于是他实话道:“嗯。”
“……”从时轶的神情来看,他似乎被这一声“嗯”气得不轻。
他愤愤地过去,一把将剑扯了出来,又在原地默了片刻,最终忍无可忍。
“你怎么能这般呢?”他向谢长亭控诉道。
谢长亭忽然间被他矛头所向:“……我怎么了?”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两日也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一切皆顺遂对方心意而来。
时轶:“我不开口,你就也一句话也不同我说吗?”
谢长亭:“……?”
他想了想,真心实意地发问:“可你不是要与我‘不相为谋’吗?”
时轶:“…………”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怀疑这个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人是老天看他胡作非为太多年,看不过去了,于是专门派了个人来气他。
许久,忍了又忍,神情格外不自在地憋出一句:“那就当我没说过,行了吧?”
谢长亭:“……??”
百年前的流离谷与百年后的景象大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妖魔横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一家铺子开着,街上冷清非常。
时轶显然已是来过这里许多次。他轻车熟路地穿行其中,最后停在了一座祠堂之前,叩响了紧闭的大门。
不多时,便有人走到了门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谁?”
“是我。”时轶道。
门一下开了,走出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她一见时轶,双眼立时发起亮来:“你怎么来了!”
从外貌上看,时轶的母亲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女子。她将两人迎了进来,又连忙将大门紧紧关上,这才不解地看向谢长亭:“这是……?”
“这是……我师弟。”时轶随便搪塞她道。
谢长亭:“……”
但时夫人显然没有半分怀疑他话中真假,只是抓着他的手,焦急地问东问西。时轶也分外耐心地一一回答,若不是此刻整个祠堂上罩着浅浅一层防护结界,两人只会像是天下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一般。
正说着话,祠堂里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谁来了?”
时夫人欢喜道:“你快出来,是小轶回来了,还带了客人呢!”
于是一个男人从院子中转了出来,手中还抱了一摞柴火。他背后还藏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此刻正偷偷探出头来,怯生生地打量着门口的两人。
见了两人,男人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道:“那中午多添两副碗筷。”
他脚边的小男孩眨巴着眼睛道:“爹爹,那中午能烧鸡吗?”
时夫人闻言,笑道:“烧!景浩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做!”
又对两人道:“小轶,你先带客人去歇着,我去给你们沏茶来。”
她说着,便急匆匆地朝房中去了。妇人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中,时轶脸上勉强挂出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了。
许久,他开口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修真界也好,浩劫也好……都一无所知。”
谢长亭:“那她怎会与……”
时轶却是冷笑一声。
“你渡过情劫吗?”他问,“记忆全失,只剩心性。”
谢长亭摇头。
修行时天道降下的劫数有许多种,雷劫仅是其中之一,是最普通的用于考验修士修为的劫数。
但修为越往上,所要渡的劫数就越没有这般简单,大多平静又暗藏杀机,譬如心魔劫、苦海劫,又或者……情劫。
而后他便从时轶口中听说了当年故事。
原来玄鉴真人闻人镜迈入渡劫期前,曾被天道降下情劫,令他记忆全失,托身于一户寻常人家里,并与邻家小妹相爱成婚。
大婚当晚,新人对坐烛台之时,闻人镜望着披着红盖头的妻子,神识中忽然一阵清明。
他记起了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在此处。
他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小郎,他是如今修真界中第一人,正困于情劫之中。
而他新婚的妻子正含羞带怯地坐在他面前。
那夜她等了许久,都未等来那只掀盖头的手。直到睡着又惊醒、盖头滑落在地,她才终于看见,原来对面已是空空如也。
闻人镜丢下已有身孕的新婚妻子,一走了之。他情劫已破,道心不移,修为跨入渡劫,高坐仙盟盟主之位,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后来他向他那刚过门的妻子送去一封书信,附上凡间家财万贯,信中向她如实道明事情原委,说此乃天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许久后,她伤心欲绝,回信一封:天意固凉薄,人情为何亦无冷暖之分?
闻人镜收信后,回道:天地本无心。人若无心,便与天地心合。
“好一个人若无心。”说到这里,时轶脸上讥讽之色已全然难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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