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齐齐朝篝火的那头望去。
谢长亭已经将佩剑放下。他坐在一截枯木上,而时轶安静地盘坐在他脚旁,任由对方拉过自己五指放在膝上,与平日里肆意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简直可以用“听话”二字来形容。
谢诛寰:“……”
萧如珩:“……”
萧如珩感觉自己清晰地听到了旁边人的……磨牙声?
“神医,”他试探性地开口,“这两人当真是那种关——”
话还没说完,就听谢诛寰咬牙切齿地吼道:“他放屁!!”
谢长亭原先在看时轶的手相。他对这等观相问命之术向来生疏,除了发现对方姻缘线又短又浅以外,什么也没看出来。至于萧如珩所说的劫数,更是无迹可寻。
谢诛寰在那边惊天动地吼了一声后,他便也抬起头来。见那两人向自己走来,他问起:“萧宗主,你那位弟子伤势如何?”
“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萧如珩道。
“为何上善门其余人不见踪影?旋尘真人去了何处?”谢长亭又四下看了看,忽然发现,“云收呢?”
萧如珩一愣,这才意识到方才被他们遗忘的、被吓昏了过去的云收竟在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不好。”他蹙眉道,“他准是趁乱跑出去了!”
谢诛寰立刻道:“我去将他抓……”
“不必了,舅舅。”谢长亭摇头道,“随他去吧。”
他将目光转向时轶:“他似乎被困在了心魔中。”
谢诛寰奇怪道:“心魔?”
“是。”谢长亭道,又看向萧如珩,“宗主,我想试试同他‘共感’,看能否将他唤醒。否则任他沉沦于心魔,很有可能会如我师弟那般,为魔念所困,误入歧途。”
萧如珩一愣,却是说:“万万不可!”
“共感”说的是以法术将二人灵识相融,令其中一人得以进入另一人的内识海,见他所见、闻他所闻。修士常常以此搭救即将走火入魔的同伴。
可真要施展起来,却全然没有听上去这般简单。
若是施救者心智不够坚定,不仅不能救他人于水火之中,有时甚至还会搭上自己性命。两人一同走火入魔之事,也未尝没有发生过。
谢长亭抬眼:“为何?”
萧如珩犯起难来:“其实依我之见,你不必太过在意那张‘死相’。这死小子命大得很,再往前几十年,有段时间我见他隔三差五便会毫无由头地,唔,发病……后来也都好端端地活过来了。”
“我们眼下首要之事,当是要找出如何离开这古怪秘境,和之后该如何处理你师弟此事——他再罪无可赦,到底也是见微真人次子,如此横尸秘境之中,我们出去后恐怕就难办了。”
谢诛寰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心魔”“几十年前”“死相”,他不过是被绑去了半日,为何忽然就听不懂这几人讲话了?
谢长亭思索一阵,却是摇头:“不是的,宗主。”
“我方才想了想,总觉得这秘境有些许蹊跷。敢问宗主,是否真是有感于机缘,才前来此处、探寻精进之道?”
萧如珩一时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询问:“是。”
“那试问宗主,”谢长亭垂眼,注视着地上一道燎黑的痕迹,“玄鉴真人心怀苍生,不惜以身殉道,以救三界于危难间,他所留下的残魂又怎会创下此等秘境,引得境中众修士残戮彼此呢?”
萧如珩与谢诛寰具是一怔。
“况且,”谢长亭继续道,“赵闻竹身上魔相是为魔念所染,可时轶身上纹路,我早在此前便见过了。要说是受秘境影响,有些牵强。”
“与其说是如此,我倒觉得……更像是,此境受了他的影响。”
萧如珩闻言,沉默片刻。
“这么一听,竟然真有几分道理。”他喃喃起来,“可你当真要同他‘共感’么?要我说,我同他相识数年,连他半分底细都摸不清,不知他到底师出何门、父母籍贯,连‘时轶’是否为他本名都不甚清楚。此刻他内识海中所生何事,你我亦一知半解,因而此行恐怕凶险……”
谢诛寰在一旁听着,眉头越拧越紧。
“无妨。”谢长亭却应得很快,“凶险与否,倒也要真见了才能下论断。”
他一面说,一面从那截枯木上站了起来。
萧如珩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人曾在一刻钟前,手刃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正如对方先前所言,二人曾在仙盟见过一面。
萧如珩对那时的谢长亭印象分外深刻,因而在听到对方身死、尤其是身死时轶之手时才会格外震惊。
那时谢长亭才十五六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弟子,萧如珩统一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狗见嫌”,一天天不惹出点事来不肯消停,将宗门上下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可他眼前的少年人却分外安静,总是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师父身后,见了所有人都礼貌问安。他似乎很少有多余的表情,就连是笑,也只是稍稍弯上一点嘴角。
现在萧如珩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不仅是不爱笑而已。
那时,无极径直插入赵闻竹心口,他曾见谢长亭双手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萧如珩以为他是要哭了。
可等谢长亭再回过头来时,他却发现,对方面上连半分哀愁都不曾留下。而那双看他师弟尸首的眼仿佛是在说——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如此温柔,如此决绝,又是如此无情。
良久,萧如珩长叹一声:“我送你去吧。”
他弯下腰去,揪起时轶衣袖,将他一只手搭在谢长亭手上。
“喂……”背后传来谢诛寰已经努力压抑过了、但依旧极度不满的声音。
谢长亭接过时轶右手,犹豫了一下,攥紧他五指。
“起阵吧。”他合眼道。
仅仅是数息过后,谢长亭便觉出自己灵识仿佛是在被抽离身体,而被法阵中的某股力量攥起,投向另一处境地。
一阵天旋地转。待到周围再度静下来时,他才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上。
白玉石阶……
谢长亭抬起头来,一瞬间,有些被四周的景象晃了眼。
亭台楼阁,琼楼玉宇,银花满树,此景人间绝无。
这里竟是幻象中的无名境!
难怪他会觉得这条长阶眼熟,大约是那天骑着巡天飞过时瞥见了。
可时轶的心魔,与这无名境有何关联?
他本人灵识此刻又身在何处?
日头高悬当空,将玉阶晒得暖洋洋的。谢长亭看了看这条望不到头的长阶,刚要起身——
“唰”。
他动作一停。
“慢着。”
脖颈贴上一阵冰凉的触感。
谢长亭低下头去,在自己颈前看见了一把熟悉的剑。
与此同时,一道温热的气息从他背后贴了上来,低低在他身后发问:“你是何人?”
谢长亭:“……?”
不待他开口回答,来人已慢慢下了台阶,自行转到了他身前。
两人皆是一愣。
谢长亭看着眼前和时轶生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少年。
少年时轶与后来的他似乎在相貌上毫无差别。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那双独属于少年人的眼瞳,浅浅折出一片琉璃天光,清澈又明亮,像是藏不住主人半分的情绪。
于是谢长亭眼睁睁看着他怔了怔,神情由警惕、诧异,慢慢转向放松,最后泛起一点几不可见地居心不良来。
看清对方的一瞬,时轶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将剑收了回去。
接着,伸出手来,试探性地在谢长亭脸侧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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