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轶瞥了眼头顶的结界, 意有所指道:“她年事已高, 受不得惊吓。”
谢长亭:“……”
谢长亭:“她今年百二十有余了。寻常凡人根本活不过这个岁数。”
“高寿, 这不是好事么?旁人想活这么久还没门呢。”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谢长亭平静道。
方才他握着老太太的手时, 分明感到,对方不仅仅是精神矍铄而已。年纪如此大了,双手依然温热,脉搏跳动有力,似乎……除却层层皱纹以外,与一双年轻人的手并无差异。
时轶装聋作哑:“你的意思是我与她都血脉好,这都得归功于我母亲。”
“……”
与这种人掰扯不清楚。
谢长亭只得作罢。
将老太太送去睡下后,时轶并没有急着开始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先行等了一会。
没过多久,果然,便有人从他们来处的路上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那人便跑便叫道。
谢长亭:“这是谁?”
“知院的长子。”时轶道,“叫时南光,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时南光从大堂追来院子里,跑了两步就跑得满头大汗,的确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时轶显然正等着他,因此也没有转身避开的动作。
他一面跑,一面又叫道:“时轶,你是不是对这里又动什么手脚了!为什么你站在这里,他们根本看不见,我刚刚叫他们,他们也都听不见?!”
时南光伸手指着头顶。
结界之上,白衣身影依旧在不停地来回晃动。这些上善门派来的修士,每一个都目不转睛地时刻注意着知院府中的动静。
然而其中没有一人,看见了他们要找的那两个人,如今正堂而皇之地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时轶等他停下来,气喘匀了,这才道:“是啊,不然呢?”
他这副轻描淡写地模样又令时南光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笑?你竟还笑得出来!时轶,你不过是见我们凡人无仙骨,奈何不了你,就为非作歹,欺人太甚!我告诉你,这世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们奈何不了你,有的是人能治你!到时候你对上这些上善门的仙长,你可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哦。”时轶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真的假的,那他们怎么连我在这都看不见啊。”
时南光:“……”
他忽然意识到了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如今已经走到了这里,又岂有退缩的道理。
一连被禁足在府中好几日,时南光可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不吐不快:“时轶,我看你就从来没把我们时家放在眼里过!如今圣上因你冲撞,龙体欠恙,已整整三日没有上朝了!朝廷上下,风言风语,都说我们有谋逆之心!父亲也因此不得不退朝请辞,自辟清白,就怕我们时家被冠上个掉脑袋的大不敬之罪!你倒好,一走了之,逍遥得很,时家于你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你呢?却只做个狼心狗肺的崽子!”
时南光骂得可不好听。
然而时轶听完,却只是微微一抬眉。
这个动作仿佛又把时南光给燎着了:“你!我看时家祖上的积业,迟早得被你这不知从哪来的野种给毁了!”
“行了。”一旁的谢长亭忽然出声。
他神色冷淡,看向时南光:“既未知全貌,不妨少说两句。”
“你又是谁?”时南光正说到气头上,“噢,对了,你便是那谋逆的桑晚之子——”
他眼前忽然一道虚影闪过。
紧接着,剑鸣一同响起。
时南光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却见一虚一实两道剑影交于当空。虚的那道,剑尖直指向他。而实的那道则横在自己与虚影之间,拦住了对方的势头。
时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又拦我?”
“你是要杀了他么?”
“教训一番而已。”时轶不紧不慢道,“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说了,长辈教育晚辈,何错之有?”
时南光有点看傻了。
什么长辈……晚辈?
“他只是凡人。你这一剑下去,他将性命不保。”谢长亭微微皱眉,“收手。”
时轶面上浮现出些微不情愿的神情。
片刻后,虚影仍是被撤去,无极也随之回到了谢长亭手中。
虚惊一场。
但时南光仍旧吓得倒退好几步,双手扶在石柱上喘着气。
这时,他听见谢长亭低声道:“你到底给他们做了什么记忆?”
时轶无所谓地说:“就随便做了两下,让他们觉得我是这府中的养子。这样才行事方便。”
时南光:“?”
“……时轶,不论怎样,他可都是你的后人,与你血脉相连。你不能因他妄言二三,就对一介凡人起这等杀心。”谢长亭道。
时南光:“???”
时轶却说:“什么后不后的,他若是死了,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他说皇帝三日没有上朝了,那日我走后,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看那狗东西不顺眼,随便吓唬了一下而已。”时轶道,“你不也吓唬了那太子吗?彼此彼此。”
谢长亭:“……那是我与他有旧怨而已。”
时南光看着眼前两人,终于顿悟出,自己今晚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疯……疯子……
时南光一边倒退,一边紧紧地盯着那两人。忽然间,“嘭”的一声,他的头撞上了悬挂在半空中的什么东西。
时轶立刻将目光投了过来。
时南光抬眼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头撞上的是一面铜镜。
先前仙门中的仙长来时,分发了此物,告诉他们此乃驱阴辟邪之物,须时时刻刻挂在府内,方能躲过夜间妖邪入侵。
他不知怎么想的,一下将铜镜取了下来,抱在怀中,正对着时轶:“你,你不要过来!”
时轶:“……”
时轶:“我是人,不是魔。你觉得你照我,能照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一面说,一面朝时南光迈进一步。
时南光被吓得厉声惨叫:“你别过来!”
他后背一下撞在石柱上,浑身发抖。
“把那个扔了。”
时轶与时南光一齐回头。
谢长亭立在原地。他没有将无极收回剑鞘,而是仍然握在手中。
过了一会,时南光才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什……什么?”
谢长亭:“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了。”
时南光面露茫然,看着他。
谢长亭面色一沉。
来不及了。
他余光已经瞥见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古怪的嘶吼声毫无征兆地在院中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道巨大的黑影扑了出来。没有人看见它究竟是从何而来时,它便已经扑到了抱着铜镜的时南光近处。
他手上一松,铜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一股难言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时南光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一张正对着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口——
凛冽剑意无声,忽然而至。
一切都戛然而止。
妖魔的动作,在距离时南光还有最后一寸时,定住了。
“噗”。
黑色的、粘稠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劈头盖脸地喷了他一身。
而那道他分明看不见的、却又令他无比胆寒的剑意,也在他面前堪堪停住。随之,打了个回旋,飘然而去。
无极回到了谢长亭手中。剑身依然雪亮如初。
他站在原地,看着妖魔巨大的、支离破碎的身躯轰然倒地。
时南光被腥臭的魔血喷了一头一脸,此刻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谢长亭绕过这具魔物的尸首,走到他面前,捡起方才从他手中掉落出去的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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