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珠玉是我长姐,你幼时我还来府上看过你。我送了你一柄木剑,后来被你先生发现,说你日后是要登科及第的,便给你收去折了……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直到被拉到软椅上坐下,谢长亭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东躲西藏的那两年,似乎是听有人议论过,说桑氏谢氏被灭了满门,独独有一个入了仙门的本家小弟还活着,只因当今圣上不敢招惹修真门派。
不过那小弟也没修出个什么名堂来,不然,圣上他敢对谢氏动手么?
但话说回来,入了仙门大宗可真是好啊,连圣上都要忌惮几分……
谢神医,谢诛寰,先是将他按在了座位上,不许他再四处走动,又命医女先呈三味补药上来,他亲自调配、煎制,晾到合适的温度,又盯着他喝下。
谢长亭一时有些恍惚。毕竟他只身居于寒山多年,了却凡尘、一心修道,如今忽然发现自己竟还有个在世的亲人,面对着对方的殷殷切切,心下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忍着满口苦涩,勉强咽下汤药。一抬眼,便见谢诛寰正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这神情落在他这张五大三粗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怪异,简直是……金刚垂泪。
等他喝完了,谢诛寰抹了抹泪,鼻子抽抽地继续开口。
“那年皇帝下令诛……诛我谢氏九族,你后来是如何逃脱的?这些年来你又在哪里?你是入了哪家仙门么?”他连珠炮弹似的发问,“又是谁……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他一面说,一面紧紧抓着谢长亭的手,好似自己一松开手,失而复得的宝物就会消失不见。
谢长亭还未来得及应答。
便听一旁的时轶开口道:“是我。”
谢诛寰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什么?”
“是我将他伤成这样的,舅舅。”时轶无奈道。
谢诛寰:“……”
谢诛寰:“?”
谢诛寰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你说什么?是你伤他?”他脸色骤变。
谢长亭连忙道:“您听我解释,这其中有误会!”
谢诛寰厉声道:“这能有什么误会!怀嘉,你说,是不是他逼你做了什么,啊?舅舅这便替你报仇!”
说着,挽了挽并不存在的袖子,眼见着手就要朝时轶身上招呼过去。
谢长亭:“……”
他连忙朝时轶使眼色,让他先行离开此处。
谁料时轶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舅舅!”谢长亭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谢诛寰动作一停。
“他并非有意要伤我。”谢长亭顿了顿,放软了声音,摆出许久未曾有过的、同长辈撒娇的态度来,“您先听我说——我八岁那年,被我师父所救,收作了徒弟。”
谢诛寰表面瞧着五大三粗的,背地里竟然很吃这一套。他勉强收住拳头,脸色仍然紧绷:“你师父是谁?”
谢长亭:“上善门见微真人。”
谢诛寰一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谢长亭默了默。
“那年,离开京城时,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回忆骤然翻涌。那时他衣衫褴褛、气息奄奄,被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对方身上有一股油然而生的亲近之感。于是他悄悄睁开眼来,正巧望见车马走过路边长亭。
“我说家父姓谢,我叫……谢长亭。”
谢诛寰的神情在这一刻终于震愕到无以复加。
“你说你是谢长亭?见微真人座下谢长亭?!”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那他是谁?他该不会是……”
时轶很自然地接道:“舅舅好,在下时轶。”
谢诛寰看看时轶,又看看谢长亭。
那一瞬间,这半个月里他听说过的所有修真界头号八卦,与师兄发展禁断恋情的仙门弟子第一剑修为爱赴死,拆散有情人的恶贯满盈的世仇门派凶手……
渐渐地……同他面前的这两人,对上了。
什、什么玩意?
谢诛寰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在时轶腰间的无极和他那只鬼鬼祟祟地、想往谢长亭身上揽的手上来回移动。
可是,这怎么,同传闻中不太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舅舅: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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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手动比心)
第13章 降长生(四)
谢诛寰似乎是想了很久,才没有脱口而出“我的亲侄子嘞那些个事该不会是真的吧”,又按捺住将时轶立刻拖出去打一顿再用上几味毒药的冲动。
他在口中反复念叨了好几声“谢长亭”后,勉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怀嘉,你这几日……不,你从今往后,都要小心行事。”
谢长亭不解:“是又出什么事了么?”
谢诛寰缓了口气,沉声道:“我虽然不知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有何内情,退隐以来,也本不愿掺和这修真界诸事。但这两日我出门时,总能听见来此处的修士在讨论你——你,谢长亭。”
“他们说,你师父正满天下寻你的尸首,还说你尸身中藏有无上宝物,以至于他天下第一人赵著,都不惜抛下颜面、亲自起卦,卜算你尸身所在之处。”
这已经是谢长亭今日第二次听说此事了。
先前听明月山的人说起时,他只当是捕风捉影。毕竟热爱造谣传谣是修真界特色,时常会有一众弟子围到一处争抢出世的天材地宝,最后发现出来的是个魔头的事发生。
他摇摇头,说:“不可能。”
“为何?”
这次开口的却是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时轶。
“你又要说我被我师父蒙蔽了么?”谢长亭抬眼看他,“第一,若真有此事,我师父不可能大肆宣扬。第二,我的尸身上能有什么无上宝物?根骨?他自己根骨便胜过我数倍,又何必做出这等毁誉之事。”
谢诛寰在一旁“呸呸”了两句:“说什么晦气话呢!什么叫你的尸身!”
又道:“可我这几日当真听到许多人在四处打听你的生辰,说什么你师父用你八字卜算你尸身位置,但失败了,是用于卜算的八字有误。”
谢长亭道:“那便更不可能了。”
他当年既然拜入师门修炼,他师父自然是知晓他生辰八字的。若这修真界第一人还能卜算出错,恐怕卦术已经天下绝迹了。
“总之。”谢诛寰斟酌开口道,“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这外面都有许多人在找你。在你外伤愈合之前,不要踏出医馆半步。”
谢长亭垂首道:“我知道了。”
此时,有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谢长亭立刻回头挡住面部,谢诛寰则开口道:“谁?”
“是我。”医女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医女将门拉开一道小缝。
“师父,那小童的手我包扎好了。”她道。
谢长亭立刻望向时轶,眼神中透着“去看看”的意思。
时轶道:“他醒着么?”
“方才一直在哭。我哄了哄,这会睡下了。”
谢长亭闻言,一顿,又摇了摇头。
“那便算了吧。”时轶道。
“挽书。”谢诛寰叫住那医女,“你去备药,我要开灵泉。”
挽书一愣,又看向他对面沉默不言的谢长亭。
“是,师父。”她低声道。
“这灵泉是长生堂中灵气最旺盛之处。”等挽书走了,谢诛寰开口道,“只要仅是受了普通外伤,就算是被人活活剖心,在其中泡上七天七夜,也能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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