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轶反问:“我为何不能去?”
“你知道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吗?”
谢长亭态度少有这般强硬过。
他虽未亲历当年浩劫,却也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听过大概,知道人间当年妖魔横行、血流成河。
而时轶刚被魔狼重伤,此时前去,恐怕连自保都难。
时轶却一下笑了。
他道:“原来你也知道外面是何模样。”
谢长亭没听明白。这时五师叔也在一旁道:“时轶,你忘记你师父所说的了么?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无名境半步!”
“不能?”时轶却反问道,他抬起手指着窗外,“若不是魔狼这等的魔物都闯到了天地根近处,你们是不是打算伙同他瞒我一辈子,让我在这里岁月静好、苟且偷生?”
谢长亭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外面此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轶。”三师叔也开口道,“你师父他骗你,并非本意。他只是……为了你好。”
五师叔也附和道:“是啊。你师父他此刻正同仙盟众人设玄天柱,以分立三界,重整五行,正是无法分神的时候。他骗你留在此处,是怕你在外遭遇不测。你此时前去人间,不是给他添乱么?”
谢长亭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连唯一的徒弟受伤,玄鉴真人都没有过问半分。
有关“玄天柱”,他曾听自己师父提过几次,说天地浩劫来临之时,玄鉴真人于梦中见到莲自火中生,悟到此乃五行倒置、天道可能有缺的异象,从而参阅古籍,从中找到了一种以“设下玄天柱”、而重整五行的方法。
“玄天柱”并非一根真实存在的柱子,而是一处祭坛。
需千名修士起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激活祭坛中巨大法阵后,再向其中投入三样祭品。
这三样祭品分别是魔主之眼、大妖之骨,和……圣人之心。
前两样东西的来历,修真界中无人知晓。
所有人都只知道,在玄天柱将成之际,玄鉴真人驾临祭坛,亲手剖出自己胸中圣人之心。
法阵既成,一道玄色光柱冲天而起,因此后来人才将其称之为“玄天柱”。
而亲手剖心的玄鉴真人肉身死去,灵体升仙,成了修真界百年里永不褪色的一段传说。
谢长亭虽不知此时到底为何年何月,“玄天柱”的建设又到了何种程度,但玄鉴真人既然不让时轶离开此地,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眼下三师叔与五师叔都在极力劝说时轶,这是否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都没能救下他”?
虽说过往不可变更,但这只是被困在心魔中他们的所见所闻。若是自己此刻拦下时轶,心魔是否就会因此而止呢?
于是他道:“时轶,你师叔说得对。此时人间乱象横生,若你只身前去,却连自保都不能,那又有何意义?”
时轶却是默然一阵。
许久,他垂下视线,盯住谢长亭双眼。
“意义?”他轻声道,“一个人想去人间救自己生身母亲,又需要有何意义?”
谢长亭一怔。
他将视线投向三师叔与五师叔,却发现两人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显然他两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
“你母亲……是凡人?”
“不然呢?不然我为何不将她接来境中?”时轶有些烦躁地反问道,想从谢长亭手中将无极夺回去,“凡人无法承受无名境中天地灵气,神魂将为其所伤,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我只好将她一人留在凡间。”
“而闻人镜口口声声说他能以身镇妖魔,然后呢?魔狼都跑来了人界天地根,那人间又有哪里还能有一处安定?你们教我如何放心得下来?”
谢长亭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闻人镜便是玄鉴真人本名。时轶能对教养自己的师父直呼大名,显然已是对其毫无敬畏之心。
房中静了片刻。
“你母亲眼下在何处?”最后他问。
三师叔、五师叔皆是神情一变:“长亭小友,不可!”
谢长亭轻轻朝他们摇头:“两位前辈,我自有分寸。”
“人间,流离谷。”时轶答。
这个回答让谢长亭再度心中一凛。
流离谷,又是流离谷。
他想起自己藏在袖中,这些日子里反复拿出来读过,其上笔迹同他母亲手迹一模一样的书信。
那上面,也提到了流离谷。
他舅舅谢诛寰,也将长生堂设在流离谷中。
百余名修士皆因流离谷中有大机缘出世,同时前来寻觅,又同时被卷入一个古怪秘境之中。
而秘境境主,正是玄鉴真人闻人镜。
这当真只是巧合吗?
正思忖间,忽然被人向后一推。再一抬眼,时轶一只手正抵在他肩上,离咽喉只有寸余。
“谢长亭,”他说,“把剑还给我。我不想同你动手。”
谢长亭却说:“我与你一同去吧。”
“不必了。”
“多少有个照应,不是吗?”
时轶平静道:“我没有理由让你同我一道去死。”
谢长亭比他更固执:“那我便不会将剑还给你。”
“你——”
“时轶。”
一旁的五师叔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你绝不能离开此境。”他叹了口气,道,“若你执意要去,那便只能从我与你三师叔尸首上踏过去。”
谢长亭动作一滞,转头看他。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将话说得这么重。
而三师叔也向他看来。
“长亭小友,你不明白。”他道,“真人令他留在此处,不得擅离半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
“你也知道,此处是人界的‘天地根’。若说人界的所有灵气是一股清泉,那此处便是泉眼。而那些因灵气枯竭、五行倒置而异变受难的妖魔自然会无比觊觎此处,因此才会频频朝此处闯来。”
“虽说仙盟已命各大门派于无名境四周分设护持之阵,真人他也于境外设下禁制三千。但你也看到过了,总归会有些漏网之鱼……因而真人命他镇守在此处,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若是连无名境都陷落,整个人界都将生灵涂炭。长亭小友,你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么?”
谢长亭下意识道:“万万不能。”
三师叔叹了口气,又转向时轶。
“时轶,”他道,“你明白么?你不是为了你师父一人镇守此地,是为了天下苍生。”
时轶右手仍抵在谢长亭肩头。
他重新看向三师叔,许久,居然笑出声来:“我为天下苍生,那谁又为我呢?”
在场所有人皆是神色一变。
“时轶!”五师叔脸色沉了下去,“你知道我们修为低微,本就是拜你师父所救才得以寄居于此!若是你离开此地,一旦事变,我们根本无法守住无名境!”
“你,你母亲说到底只有一人,可天下生灵,那可是千千万万啊!”
时轶却是冷笑一声。
“既然你们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丢在这里陪我玩的。”他格外尖锐道,“——那为何还妄想要拦住我呢?”
五师叔伸在半空的手猝不及防地一僵。
数道绳索凭空而出,瞬间便将他两人结结实实捆在原地,只留下谢长亭一人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三师叔勃然变色:“时轶!不可如此!!”
“……时轶。”谢长亭皱着眉头,在身后叫住他,“你母亲她,此时是只身一人吗?你父亲他此时身在何处?”
没想到时轶却反应极大地回过头来。
他嗤笑一声,讥讽道:“我父亲?你说的是那个抛妻弃子、生而不养的伪君子吗?”
“她受苦受难,独自一人养我长大时,他玄鉴真人正受万人朝拜,做他风光无限的仙盟盟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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