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沉的视线从时轶的剑,一路扫到他的面上。
最后道:“你是谁?”
“说了八百次了,我叫时轶。”
“修真界中没有‘时’家一姓。”
时轶有些诧异:“我跟我娘姓的,我姓什么还轮得着你管么?”
赵著:“你娘是谁。”
时轶笑了起来。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戒备的神情,忽然道:“其实我师父同我说起过你,不止一次。”
赵著一怔。
“不过,呃,说句不好听的,你在他嘴里都是反面教材。”时轶说,“我师父呢,常常同我说,他有一个师弟,比我还傲慢、比我还自负,眼中容不下半点沙砾,时常受到师祖责骂。虽说天分不如我,不过若是不严加管教,两个人日后都会落到同一个下场。”
他说着,忽然神秘地冲赵著眨了下眼:“你的九重血眼,重现的比你那儿子逼真多了——该不会,他也带你去见过那位魔主吧?怎么,他也觉得你心术不正,将登魔途?”
这个“他”指的显然不是赵识君。
而是玄鉴真人闻人镜。
时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赵著:“不得不说,他还挺有先见之明。”
这一句话,似乎终于将赵著所有的盔甲都尽数击溃。
赵著怒吼一声,一阵血风掀起,周围的结界终于现出了它本来的面貌:一道狭长的、如血肉般缓慢蠕动着的眼睛。
“这……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有雾?”
“好黑,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片混乱之中,谢长亭被人推了一下,向后撞在了一片血肉墙壁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落入到九重血眼当中了,不过赵著重现出的血眼显然比赵识君弄出来的要高明许多。它径直拔地而起,便将在场的数千人全部吞没了进去。
他缓了口气,天旋地转之中,努力辨明自己此时的方位。
手中空荡荡的,恍惚间,无极沉甸甸的重量仿佛还压在他的手上。
以及那道他抓空了的剑影。
“你师父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时轶对他说,“在这里站了一会,我便想到了两种对付他的法子。”
“这里既是当年玄天柱的立阵之处,又是魔主的九重血眼真正所在之处。”
“魔主虽名为魔主,实则年过千岁,已飞升多年,早没有人形了。他既然不是仙,便可以仍停留在人间,以他从前的肉身庇佑他的子民。而立阵又需要魔主的眼睛,他肉身无法移动,自然只能将玄天柱选址在此处。”
“虽说魔主本人也在那场天地大浩劫中湮灭,可他遗留下的部分残念,仍在庇佑他的子民。赵识君召出九重血眼的方法大约就是赵著教他的。一会我上去拖住赵著,他必然会故技重施,再度召出九重血眼。”
“届时,你有两个选择。一个对我比较好,一个对我不那么好,你想听哪一个?”
谢长亭道:“都告诉我。”
“好吧。”时轶笑了笑,“那我就先说对我好些的那个——你同我一起上去,你我二人合力,兴许击败你师父便不那么困难。”
谢长亭等着他的后话。
“但有一点。”时轶道。
他看着谢长亭的眼睛:“九重血眼落下,魔念肆意,你面前这些离不开血眼的人,都会死。”
谢长亭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至于第二个。”时轶转开视线,兀自继续道,“九重血眼侵染你神智的程度应当不会很深。当初在心魔境中,你就已经可以杀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心魔。因而,你可以领着这些人,往地宫中去——那里有魔主法阵的阵眼,同样,也是九重血眼的唯一出口。”
谢长亭:“……那你呢?”
“我?”时轶低头看着手中的无极,“我自然是不会死的。况且我相信,哪怕此刻,他赵著快要飞升了,我也有能力赢过他。”
“只不过,可能要使点不太光彩的手段了。”他轻轻地说,“到了那时,兴许你会对我很失望吧。”
谢长亭低声道:“这里有这般多的大能,你为何非要与我一同上去?萧宗主,冯宗主……他们修为并不差我,同样也能助你一臂之力。为何偏偏要是我?”
“因为九重血眼落下,我同样也会受到影响。”时轶看着他,“在我面前的所有人中,我只能确保不会杀了你。”
谢长亭说不出话了。
二人相对沉默一阵。
最后是时轶打破了这份难捱的寂静。
“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让你来做这种选择?”他笑了,“——你一会带他们走吧,谢长亭。”
“想来也是。如若是你在他们与我中选了我,你便不再是你了。”
谢长亭咬着牙,从血肉墙壁旁爬起身来。四周天昏地暗,他竭力辨别着地宫所在的方向。
魔念见到活物,顷刻间便向他扑来,却又倏地散开。
谢长亭静静立在原地,手中握着一把青绿色的断剑。
片刻后,他将一切念头抛诸脑后,向记忆中地宫所在之处走去。
第90章 挥碧剑(三)
一个玲珑精致的铃铛浮在半空中, 不住震颤,发出声声脆响。
片刻后,男人宽大的手掌一把将它抓在了手中,握紧。
铃铛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谢长亭抬起眼来。
男人的相貌倒映在年幼的他那双不断颤抖的瞳孔中。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身穿白袍, 剑眉星目。一把玉剑插在他的身旁, 剔透的剑身上不断有鲜血滑落。
他在谢长亭面前蹲下身来。
而在他的身后,是滔天的烈火,与一个女人伏在血泊中的身影。
赵著将一只手搭在他头上。
谢长亭没有躲开。
他死死地咬着牙, 以某种仇恨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
赵著思忖片刻。
“你恨我?”他对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的孩子说。
对方以眼神回答了他。
赵著却笑了起来。他的语气堪称温和:“你母亲杀了人, 其罪当诛。我杀了她,是为替天行道。”
“即是如此, 你还会恨我么?”
谢长亭的眼睛眨了眨。
他感到自己张开了嘴, 不受控制地出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
音调极其古怪,像是幼童咿呀学语时的腔调,又像是非人的生物在拙劣地模仿人的口气说话。
“为什么……要……恨你?”
赵著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间大笑起来。
狂笑声中,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不住变幻。赵著的脸变了,扭曲之中, 变成了另一个人。无数张脸从他的面上切换过去, 赵识君、赵闻竹、萧如珩、皇帝与太子……每一张面孔都很熟悉,可面孔上的神情却令他觉得分外陌生。每一个人都张嘴对他说话, 口中一开一合,音声叠加成疯狂的呓语。
他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看不清, 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 一切才又重归于平静。
谢长亭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来, 发现面前站着的,已经换了一个人。
对方一身红衣,立在青铜地宫的中心。他的脚下是无数繁复的纹路,每一道纹路中都赫然灌满了鲜血。
时轶低下头来,看着他。
许久,他勾起嘴角来:“你也恨我吗?”
“那就杀了我吧。”
碧绿的剑光在两人眼前闪过。若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由两截断剑,合二为一。
剑落在了谢长亭的手中。
他沉默地垂眼,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面前的人却好像根本等不及了似的,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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