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沈扶玉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话语,“令子随我们出了一趟任务,不幸牺牲了。”
赵丞相愣在了原地。他像是没听懂沈扶玉的话一般,混浊的眼珠露出几分疑惑,脸上雪白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仙君呀,您是不是弄错了?我那孽子,打小顽劣,书都没有读过几本。说来也不怕您笑话,他毛没长齐时就混迹烟花柳巷,最爱饮酒作乐,说他是贪生怕死之徒也毫不为过,怎么会牺牲呢?”赵丞相的话越说越快,他说着说着便攥住了沈扶玉的衣袖,身体越抖越快,几乎要给沈扶玉跪下,语气也从询问变成了哀求。
沈扶玉紧紧扶着他,低声道:“赵丞相,望您节哀。”
“是祝仙师吗?是他纠缠祝仙师不放所以惹得你们心烦了吗?”一旁冲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来就是赵修良的娘亲了。
“赵夫人,”既然提到了祝君安,祝君安便主动走了出来,“令子确实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愿意赔偿你们想要的一切。”
但是显然,赵夫人不怎么相信,她摇着头,眼里噙着泪,喃喃道:“他怎么会救人呢?他不是那种人啊……”
姜应把棺材抬了过来,道:“开棺验尸吧。”
临了这儿,赵丞相和赵夫人反倒生了退意,不敢去开棺。
好似只要不开,就不用接受这个消息般。
沈扶玉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温沨予。
温沨予了然,拿出来他的卷轴,在赵丞相和赵夫人面前缓缓展开:“赵丞相,丞相夫人,请看吧。”
卷轴中是赵修良义无反顾奔向棺材的画面,即便是刻意模糊了祝君安的真容,也能认出他身边的人是祝君安。
祝君安再次看,才发现赵修良那会儿望向自己时的目光中带着奔赴死亡的坚决与至死不渝的爱意。
他生前的最后两句话,一句是:“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
另一句是:“祝姑娘!我喜欢你!”
这两句话,祝君安听了无数次,她一次都没有信过。
唯有这一次,她信了。
生得可怖丑陋也会有人喜欢吗?祝君安看着面前的卷轴,嘴唇绷得很紧,用力到嘴角都在发抖。
沈扶玉主动打开了棺材,轻声道:“赵丞相、赵夫人,请安葬他吧。”
“如今,他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他是一位舍己救人的英雄。”
赵丞相年迈皱巴的脸皮紧绷着,眉毛微颤,眼眶红得仿佛滴血,一瞬不瞬地盯着棺材里的人,鼻孔张大,眼泪没有掉落,反倒是流出一行清鼻涕。
“我儿!”赵夫人凄厉悲痛地高喊一声,趴在棺材旁,泪如雨下,不敢用手去碰赵修良。
那会儿,谁也没信赵修良会有这般骨气与勇气。
爱信了。
第099章 香如故·二
“师兄。”
沈扶玉找到祝君安时,祝君安正坐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她没回头,但知道是沈扶玉来了。
不远处丞相府丧乐阵阵,哭声不绝。
沈扶玉走到祝君安身边,坐了下来:“在想什么?”
河里又多了沈扶玉的倒影。
祝君安看着沈扶玉的倒影,浅浅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她道:“我没有想到赵修良会再见到我的真容之后还会救我。”
或者说,还会爱她。
祝君安生下来便因长相丑陋被爹娘抛弃,数九寒天,多亏遇见好心的阿婆才得以活下来,被喂养到七八岁。
那会儿祝君安就因为长相丑陋常常被同龄的小孩嘲笑,他们会用弹弓给她丢石子,说是在捕鸟。他们哈哈大笑,喊她是大鸟婆。
祝君安只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把身上的伤口尽数遮掉,因为阿婆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她不想要阿婆担心。
阿婆年轻时是宫里的绣娘,不仅会刺绣,还会折很多东西,她给祝君安剪过卷纸,给她做过纸鸢,打过灯笼……
祝君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她的手艺。她记得阿婆抱过她的那双粗糙的手,阿婆老了,她有宫中存下来的份银,但还是闲不住,便去给大户人家当嬷嬷。
祝君安五岁那年,阿婆眼花手抖,烧炉子时险些走水,大户人家打了她几板子,把她赶走了。
阿婆的身子就从那个冬日坏掉了。
没熬过两年,便撒手人寰了。
她将祝君安托付给当年在宫里交好的太监,那太监对她并不上心,随意地把她扔到了一座庙里,去给人家打杂。
饶是如此,祝君安还是很感谢那个太监给自己找了份能糊口的工作。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一年,庙里便把她赶走了。
因为她长得太像鸟了,吓坏了好几个香客。
祝君安没有办法,只得再去寻新的糊口法子。一般人家不要她,嫌她生得可怖丑陋。
被逼无奈下,她只能去后厨之类的地方。
她在后厨洗碗洗了一年,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从不越矩,偶尔掌柜的也会夸她洗碗洗得好,那会儿她就会很开心。
直到第二年,后厨丢了一份买菜的银两,找不出来是谁偷的。
这口锅莫名就扣在了祝君安身上,他们说她长了一张贼眉鼠眼的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祝君安费劲地给自己辩解,结果无济于事,她被赶走了。
很委屈,可是日子还是要过。
她就这样去了下一家酒楼,不曾想过了数月,她又莫名其妙被赶走了。
第二次被赶走的时候,她蹲在旁边的深井旁哭了很久。
翌日太阳升起之时,祝君安站起来,又去寻下一份活了。下一次被赶走时,她就没哭了,只是迅速去了别的地方找活计。
祝君安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做一段时间的活,再被莫名赶走,再去寻找下一份活中,慢慢长大了。
她去过很多地方,渐渐地,就远离了家乡。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在这样的重复以往中渡过,直到十三岁那年,她干活的人家中请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是来帮宅里清理邪祟的,当时他只是看了祝君安一眼,便道她有灵根,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清霄派。
祝君安惶恐不安,害怕又向往,但是那道士笑得太慈祥,恍惚间竟让她觉得像是看见了阿婆。
她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后来她才知,那是清霄派的掌门,是知尘道人。
来到清霄派后,她就没再受过欺负了。
她有干净的衣服穿,有饱腹的食物吃,有课可以上,偶尔也能同同门说句话。
虽然还是会有人对她的长相感到诧异议论纷纷,但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祝君安喜欢这里。
外门弟子里有一个女弟子叫雪烟,她生得好看、性格开朗大方、天赋出众,所有人都喜欢她,她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
是和祝君安全然不同的人。
祝君安羡慕但不嫉妒,只知那不是自己能融进去的圈子,于是她只是去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那会儿清霄派还有一个风云人物,是他们的大师兄,叫沈扶玉。
他的追求者几乎要踏破清霄派的山阶。
祝君安没见过沈扶玉。
但是从山阶上那些非富即贵的追求者来看,他们大师兄应该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不出意外的话,生得也会很好看。
祝君安走到山阶上,她习惯低着头走路,偶尔便会撞到人。
这次也是撞到了人,她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怯懦小声。
对方却勃然大怒:“你谁啊?把我的衣服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一瞬间,山阶上的人尽数看了过来,火辣辣的目光把祝君安的自尊心烤得生疼。
她一时更说不出话来。
“什么人啊你,你今日可得给我一个交代,”对方的话语在看清祝君安长相的一刻换了,他惊道,“你怎么长这么个鬼样子!”
他一说,更多的人便看了过来。祝君安只得不停把头往下低,恨不得把脸藏入胸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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