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广钧嗤笑一声:“我竟不知,王爷竟如此菩萨心肠。”
云锦书闭了闭眸,声音确实渐渐平缓了下来,他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政权更迭,百姓是最大的牺牲品——可他们绝大多数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他们只是想平稳地度过一生。那些战乱的年岁,归根到底,是齐朝对不住他们。
荀广钧冷笑一声,明显不赞同云锦书的说法。
云锦书摊出了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他哑声道:“落败的皇室会变成流民,新兴的皇室也终究会走向末路,自古以来,尽是如此。下面相残的百姓是曾经是齐朝的子民,而今是厉朝的子民,兴许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别人的子民,可是归根到底,我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子民。”
“齐朝已经足够动荡足够苦了,他们好不容易过了些平静日子,不能再经受战乱了。”
荀广钧闭上眸,喉结微颤,不知有没有把云锦书的话听进心里去,良久,他也只是哑声问道:“所以你就杀了我?”
云锦书沉默许久。
“对不起。”
他轻声道。
荀广钧没有理他,只是偏头看向沈扶玉,沈扶玉怕他们出什么意外,故而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注意到荀广钧的目光,他微微给他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荀广钧的生命已经要走到末路了,方才同云锦书的对峙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眼下他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云锦书……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是要杀了他。”
他所言的“他”是沈扶玉。
云锦书利用了他的信任,同旁人打出了十分默契的一战。可是在几乎被人遗忘的那些岁月里,他和云锦书曾经那么互相信任。
算了。
荀广钧也已经很累了,他本该死在不久前的夜里,却因那个灵器误打误撞地又苟活了一些日子。他何尝不知眼下攻打厉朝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再次与云锦书相见,还是激发了他内心的侥幸与战意。
他和云锦书的观念不同,他只知自己生是齐朝人,死是齐朝鬼。他不关心黎民百姓,他只想为齐朝报仇。
既然云锦书没有复辟的想法,那就算了。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样,他已经很累了。
“我永远不会伤害大师兄,”云锦书听了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缓缓扭头看向沈扶玉,隔着夜空,他似乎是在给自己说,又像是给荀广钧或者沈扶玉说,“当年给我哥收尸的……就是我大师兄。”
荀广钧一愣。
他话音刚落,便起了夜风,卷起了他乌黑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沈扶玉从未听他提起这件事,而今一听,眼前倒突然浮现出来一个狼狈的人影来,脑海中登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那日……是你?!”
第054章 九州同·十二
后来沈扶玉又去了一趟京城。
几个官兵将面目全非的云锦行随意地丢弃在了一座荒山上,这儿人烟稀少,连孤坟都少见,想来不多时便会引来野兽啃食。
几个官兵许是也恨极了云锦行,骂骂咧咧地把他下后,又啐了几口,方才离去。
等到山间又恢复到一片寂静的时候,沈扶玉方才落下来。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火红色的衣服,思虑了一下,用法术变回了清霄派寻常的白色弟子服。
他看了看云锦行惨不忍睹的尸身,给他简单用清洁法术清洁了一下,即便去除了那些肮脏的痕迹,他的皮肤也照旧是溃烂的,面部已经被砸得没有一处是好的了。
一介天子,沦落至此,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沈扶玉去从储物手链里拿出早就买好的棺材,给云锦行换了身寿衣,放了进去。
他不太了解合棺这些事情,凤凰和姜应没参与这件事情,自然不能提供帮助,导致沈扶玉只能自己一边看着书,一边研究钉棺材。
耗费了几柱香的时间,沈扶玉才钉好棺材,把云锦行给下葬了。
他给云锦行立了座碑,却没有在上面写名字。一来是怕极端者做出撬坟之事,二来他也不知该如何书写上面的碑文,写什么都很奇怪。
那便不如无字碑了。
自此,所有恩怨情仇尽数化作一抔黄土。愿君来世只做普通寻常之人,安安稳稳便是。
沈扶玉又给云锦书点了几柱香,烧了些纸钱,这一番动作下来他也有点出汗了,脑后的马尾都松了一些。他确定无误后,方才准备离去。
他转身,身形一顿。
面前的道路上多了一个衣衫褴褛、身形消瘦的少年,他满脸灰尘,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不是伤了就是带着泥土,叫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你……”沈扶玉关切地走了过去,“可否需要帮助?”
这人恍若受惊,连连后退几步。盛满悲伤的眼睛一直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想了想,从储物手链里掏出凤凰塞给自己的糕点来:“你饿吗?”
这人似乎是想要接过来,却摆了摆手,他干裂的嘴唇流出鲜血,又被他舔了进去,末了,他也只是询问道:“您是仙人吗?”
“我不是,”沈扶玉偏头给他笑了一下,眉眼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是修仙者,不过我的志向是得道成仙。”
这人静静地看着沈扶玉,沈扶玉走了过去,也不在乎他身上脏兮兮的,直接把那些糕点塞进了他的手里,又递给他一个水壶,道:“你快吃吧。”
许久,这人才颤抖着手往嘴里塞了口吃的,眼眶都湿润通红了一些。
沈扶玉见他好了些,便靠到旁边的树上,询问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这人失神了片刻,缓缓开口:“我读了很多书,什么用也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掩饰什么般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糕点,豆大的眼泪只掉了一颗,便被他匆匆擦去,不敢再掉。
沈扶玉不知道这人怎么读个书还能把自己读到这个地步的,但每个人都会有落魄的时候。他踢了踢旁边的小石子,不知道怎么劝解他——他不知道面前这人要如何定义“有用”。
思索间,天上飘下来冰冷的小雨。沈扶玉又拿出来一把纸伞,撑着走到了这人的面前,把伞面往他那边倾斜了几分。
这人看着他。
“你拿着吧,”沈扶玉把这纸伞塞给他,“我有灵力,不需要。”
这人又红了眼眶。
沈扶玉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揉了一下他脏兮兮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喜欢哭。”
跟他捡的温沨予一样。
“你是科考失利了吗?”沈扶玉好奇地问道。
这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读了很多书,却用不到该用的地方,也救不了人。”
原来是这样。
沈扶玉眸光流转了一下,他此时也才年过十六,这人应该同他年龄一般大。沈扶玉想了想,手心朝上,摊开放在他的面前。
这人懵然:“嗯?”
“给你看。”沈扶玉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
眨眼间,沈扶玉的手心里多了一片桃花瓣,只见这片桃花瓣在他雪白的掌心里转动了一分,旋即生出无数片桃花瓣来,铺天盖地地对这人扑面而去。
桃花的香气迎面而来,这人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不由得愣了一下,连悲伤都忘却了一瞬。
这桃花似乎只是过来讨他一瞬间的开心,转眼间就散做红色的灵力消失了。
“这是我在教习阵法老师的课上学的,”沈扶玉收了手心,含笑着看他,“虚空变物,最基础最简单的法术之一,基本上没人主动去学。因为它其实蛮无用的。”
这人眼巴巴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愈发觉得他像温沨予,他笑了一声,跳了几步,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不过你看,方才我用这个大家公认的没用的法术,让你开心了一下。这就派上用场啦。”
他笑得肆意又明媚,说话间又变了几捧桃花瓣出来,仿佛做了什么大事业,而不是只逗了这人开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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