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池程余用铁锹拍了拍刚围好的坟堆,直起了腰。
这是荀广钧的坟,他们把他葬在了云锦行的旁边,想来荀广钧也会满意的。
云锦书许久没来云锦行这边了,云锦行的坟包不知何时爬满了绿油油的草,还有零星的几朵野花。
云锦书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块玉佩来,一边往云锦行的坟里埋着一边道:“这是我哥出生时,我爹给他打的平安玉。这玉后来一并被蒋韶收走了,我那日去宫殿内,是想去找这块玉。”
他抿了抿唇,沈扶玉把手里的香火递给了他,云锦书低声道谢,接过来,拿出三根给云锦行燃上,又拿出三根给荀广钧燃上。
烟气袅袅升起,云锦书看着这两座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给荀广钧立碑吗?”温沨予体贴地问道。
云锦书摇了摇头,无奈道:“不了。若是立了碑,恐怕就不会这般安生了。”
温沨予应了一声,又安静地站回了沈扶玉的身边。
他们又在这儿待了一会儿,方才结伴下山去。
似乎是见雪烟兴致缺缺,祝君安捡了些树枝给她做了好些根精致的簪子,问她喜不喜欢。沈千水也跟着祝君安一并哄雪烟开心,就是成效不太美妙,三人走了没一会便齐齐脚下一滑,滚落下山去。
池程余和温沨予见状连忙去救她仨,结果莫名也滑落下去,凤凰原本扶着草乌呢,一看情势太糟,忙恢复了原型,一边叼着草乌,一边用爪子把他们五个齐齐抓住。
凤凰甫一松了口气,转身想把他们放下,当头撞上一旁的树木。
“哪来的树!”凤凰忍无可忍地骂道,一张嘴又把草乌给丢下去了。
危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肩膀一耸一耸的,见状要背过气去。他尚未直起腰,就被从天而降的草乌砸了个正着。
危楼:“……”
沈千水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们:“都是我的错……”
雪烟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被这滑稽的事情弄得带了些许笑意:“跟你没关系。”
沈千水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
沈扶玉和云锦书在队伍的最后面,看清前面发生的事情,云锦书不由自主地朝沈扶玉身边靠了靠。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眼云锦书。
云锦书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沈扶玉,倏地,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当时荀广钧来找我,我其实挺纠结的。但是那天师兄给我说的话,我就……清醒了。”
-“我觉得,锦书站到台上给旁人说‘清霄派,云锦书’的时候也很帅。”
-“虽未拿到榜首,却也足够风光无限。锦书,你勤恳努力,乐观活泼,扶危济困,和同门关系也很好,你的亲人若是知道的话,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云锦书想,云锦行最终选择用永世骂名换得百姓最后的安生,他哥一定不愿意看见战争再起。
“我答应荀广钧,是因为我认出了绛月剑的碎片,”云锦书轻声道,“我想帮师兄拿到那个碎片。”
沈扶玉看向他,温声道:“谢谢。”
云锦书没在意沈扶玉的这声道谢,提到荀广钧,他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他道:“我跟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挚友的。”
沈扶玉眸光微动,看向云锦书。
云锦书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兄,人的友情真的很复杂——书上也没教我这个。”他们少时那般默契,最终却因为思想的分歧造成了这般后果,不知年少的自己知道后来的自己杀了荀广钧是什么想法。
荀广钧其实是在他们来京城前就找到了云锦书,云锦书当时看到他的想法是什么来着?是有些意外。
彼时荀广钧兴致冲冲地开口:“王爷,我们光复齐朝吧!”
他眼里闪动的光芒一如年少时初遇那般:“王爷!我们来力挽狂澜吧!”
云锦书看着荀广钧,也一如年少般说:“好。”
年少时他应允荀广钧,怀的是救世救国之心,彼时他应允荀广钧,怀的却是救世叛国之心。
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从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走过那个刻着“敢为天下先”的灵石前,一切都变了。
人和人的友情真的很复杂,沈扶玉捻了捻手指,眼眸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是啊……”
真奇怪,年少时坚不可摧的友情,怎么会在长大后看一眼便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呢?
沈扶玉看着点地上随风摇曳的细软小草,他想,若是因为害怕这一眼,所以迟迟不去看,也对吗?
云锦书滚了滚喉结,敏锐地察觉到沈扶玉的心情似乎也不太美妙,他忙换了话题:“不过我还是要先给师尊写份信,给他说我的本命阵法的事情。”
云锦书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与平日里别无二致,他耸了耸肩,笑道:“师兄,你看到我的法阵了吗?是不是很厉害!”
“我不懂法阵,”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笑道:“但是你的旗帜,很好看。”
云锦书脚步一顿,他原本快沈扶玉几步,眼下却停了下去,抬头看着上方的沈扶玉。阳光从沈扶玉的身后洒过来,沈扶玉的身遭都像是镀了层金光,他眉眼温柔,仙气十足,一如当年他过来给自己变桃花时般。
云锦书滚了滚喉结,目光不由得也柔和了下来,却带了几分迷茫:“师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得对不对,或者说,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那年不止是齐朝的覆灭,还是他的家破人亡。以至于云锦书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他找寻不到在世的意义。
他好像活着,又好像个四处飘零的孤魂野鬼,直到那日沈扶玉的出现,他浮于空中的双脚才重新踩回了实处。
他当时看着沈扶玉的面容,就想,他也好想成为沈扶玉那般的人。
他说不出来沈扶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向往成为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师兄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云锦书腼腆一笑,却带着无数的苦涩。
后来他站在清霄派的山脚下,才知那叫“敢为天下先”。
敢为天下先。
这五个字在沈扶玉出现的那一刻有了生动的诠释。
沈扶玉朝他伸出了手,云锦书愣了一下,旋即搭了上去,沈扶玉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扶玉笑了笑,温声道:“锦书,若想成为我派内门弟子,最基本也是最首要的要求便是要有‘敢为天下先’的觉悟。你觉得‘如果是大师兄,一定会这么做’,但是,你劝令兄投降时,我们并未相识。”
云锦书蓦地抓紧了他的手,眼眶微红,隐约要有泪光闪烁。
“那年,这座山上,你给我说,你好像一辈子也用不上书中所学。我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是眼下我可以告诉你了。”
“是,兴许一辈子也用不上了,但,兴许下一刻就用上了,”沈扶玉笑了笑,“这就是你告诉我的东西,锦书。”
云锦书缓缓睁大了眼睛。
鸟雀飞去,树影晃动,他空着的手捂住面容,缓缓蹲在了沈扶玉的脚边,无声地落泪。
雪烟看着这边的情况,道:“大师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祝君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也跟着柔和了下来,“能遇见大师兄,真的太好了。”
草乌慢吞吞道:“危楼魔相,我不是故意的。”
危楼:“……”这都过去多久了?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眼睛却始终看向沈扶玉和云锦书所在的地方。还没好?这都哄了多久了?这个阵修怎得如此不知羞耻!
好在云锦书很快便重新站了起来,他擦干眼泪,和沈扶玉一并找他们汇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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