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跑了。”
方邵扬笑了笑,不过也马上退开,没有一直逗他。
这句话提醒了贺峤。
药送到了,他没有借口再待下去,该离开了。就这样一个沉默的空档,方邵扬头也不回地说:“贺峤你过来帮我看看。”
“嗯?”
“税务局觉得我们转移定价有问题,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
贺峤松了口气。
今晚他没戴眼镜,为了看清楚点不得不俯身靠近屏幕,右手撑在桌面上。显示器冷色调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神情既专注又动人。
方邵扬侧眸盯着他,目色渐深,半晌起身道:“你坐。”
“我不坐了。你病还没好,你坐吧。”
“不要紧,我正好去洗澡。”
“你要在这里过夜?”贺峤微微怔住。
“嗯。”说着话,方邵扬已经走到沙发附近,外套一脱,皮带抽出来扔开,“节约时间,我租的公寓离这太远。”
虽然瘦了些,但他后背的肌肉纹理仍然匀称结实,举手投足间有种爽朗阳刚的气质。贺峤把眼瞥开:“干嘛不买套房子?”
“一个人住,没那个必要。”
方邵扬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就传出哗哗的水声,间或还有一两声懒散的咳嗽。贺峤坐在属于方邵扬的位置上,脸微热,感觉却熟悉又窝心,像是回到了从前还住一起的时候。
洗到一半,水声忽然停了。
“贺峤——”
“嗯?”
“帮我订个外卖,我晚上没吃饭。”
贺峤正在看桌上那张照片,闻声放下相框,蹙紧眉望向浴室的方向:“怎么连晚饭也不吃,卓然忘了帮你订?”
方邵扬没回答他这个问题,隔着很远的距离,语气听不真切:“你也留下来陪我吃一点,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如果要留下吃宵夜,意味着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贺峤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最终还是打开了手机。
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只剩一些炸鸡、烧烤,都不适合大病初愈的人吃。他决定去楼下转一转,看看24小时便利店有没有清淡些的食物可选,实在不行起码能买到盒装的沙拉。但来的时候是访客身份,出去再进来又需要登一次记,太麻烦。
“邵扬,你工卡在哪里。”
“不是在桌上就是在外套里,你找找。”
桌上没有,他走到沙发摸那件外套的兜,果然在里面。但跟工卡搁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结账的水单,是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餐厅的。单子很长,总共十四个菜,红酒也开了好几瓶,点餐时间是下午六点。
窗外灯火阑珊。
贺峤静静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结账单,许久没能做出什么动作。
原来方邵扬吃过晚饭了。大概是宴请重要的客人,所以酒都是好几千一瓶的,不知道有没有不顾身体去舍命陪君子。那他为什么还要求自己帮他点外卖?
“找到了吗?”浴室里喊。
贺峤如梦初醒,匆匆把水单放回原位:“找到了,我出去买点东西。”
方邵扬问:“买什么?”
“给你买点粥。”
“不用了,凑合吃一口就行。”
他胡乱地应了声,快步走出办公楼,工卡紧紧握在手里。卡套的棱角是钝的,可他握的力道太大,掌心生疼。风有点冷,吹在身上却一点都不冷。相反,他心口滚烫,眼眶也是热的,短短几百米距离走得浑身冒汗。
走了很远很远,他才终于停下来,用力地喘了几口气。
工卡表面已经全是手汗。
他微微低头,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方邵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鲜活得让人想流眼泪。
—
夜色深沉。
方邵扬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拿毛巾把头发随意擦擦就算了事。自从出院后他一直住在公司,租的房子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眼下更是差不多都搬到了这里。
回了几封邮件之后,他把茶几上腾出一块空余的地方,又走过去打量书柜里的那些药。不知贺峤是从哪搜集来的,什么功效的都有。随手拧开几瓶,味道很怪,胶囊颗粒特别大,一看就不好咽。
他皱了皱眉。
刚把药放回原位贺峤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
“怎么去了这么久,很难买吗?”方邵扬过去帮他拿,无意间碰到他的手背,脸色马上就变了,“手怎么这么凉。”
贺峤没有跟他对视,头始终垂着,“都快入冬了,当然凉。”
方邵扬眉心紧拧:“早知道不让你出去了,其实我——”
“好了,吃饭吧。”贺峤打断。
两人默然坐好,眼前几个塑料盒一字排开,有速食粥也有饭团、沙拉之类的东西。正要开动,贺峤忽然说等一下,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瓶药。
“先吃一颗这个,护肝的,以后每次饭前你都要记得吃。”
方邵扬看了眼,没动。
“吃啊。”
托着药粒的手掌都伸到跟前了,他还是紧皱眉头,甚至像当年一样撇撇嘴,只是动作幅度要小一些:“太难闻了。”
贺峤抿了抿唇,脸色不大好看。
方邵扬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吃下去。正要拿,药却被贺峤放进嘴里。
“你——”
他拧开旁边的矿泉水仰脖送了一口,咽下后才开口:“没有你说得那么难闻,像我一样闭气吞下去就好。”
方邵扬像是受到极大冲击,身体完全静止。
贺峤从来就不是黏人的类型。更多的时候他温和、理智,讲究自尊自爱,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冷静气质。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为了说服方邵扬把药吃下去,自己先吃一颗。
见方邵扬还是不肯动,他沉下脸起身,手臂却被蓦地拉住。方邵扬自下而上僵硬地看着他,半晌,方才忐忑地问出一句:“你不怕吃药了吗?”
空气陡然凝固。
连贺峤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刚刚吃下的是一粒胶囊药。药已入腹,并无痛楚,一切仿佛回到了许久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贺峤抿着嘴唇,压制胸口轻微的起伏。
究竟是什么时候,又一道伤口不药自愈。也许就在某个极其普通的晚上,两人坐在同一间办公室,各自想着怎样才能再多相处一时半刻的时候。方邵扬望着他,眼眶突然红了,绷着嘴唇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贺峤呢?
贺峤身体里一片熨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连半小时前那种心绪的激动也渐渐平息,仅仅是这样跟方邵扬一起坐着,忽然有种行至人生彼岸的感觉。
从前方邵扬总是骗他,拿药来骗他,让他一听到药字就风声鹤唳。而今时过境迁,方邵扬又骗了他一次,他却并不觉得受伤。因为内心深处他已经笃信,方邵扬不是要害他,也不会再害他。
方邵扬心机深,但贺峤已经免疫。
痛苦的回忆堆成难以逾越的山脊,横亘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彼此折磨过、却也相爱过的两个人,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艰难攀爬,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此去经年,不是不辛苦,只是他们还不想放弃,还想看看山的另一边有什么风景。
不过贺峤……
贺峤倒也没有非要跟方邵扬同行。他们各走各的路,各修各的缘,趟风冒雪,风沙迷眼,终点看似遥不可及,可却在某一天,抬头即见山顶。
饭菜在面前静静地冒着热气,身边的人久久不说话。方邵扬心里难受,低头去掰一次性筷子:“我不问了,吃饭吧。”
“邵扬。”
贺峤叫了他一声。
“嗯?”他抬起头,筷子顿在手里。
再次四目相对,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因为在外面吹过风,刚回来时贺峤脸色发白,此刻却白雪透红,看起来分外清秀柔软。他的目光游离片刻,随后像是克服了什么,蜻蜓点水一般落进方邵扬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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