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亮起,大门紧闭,一分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
进行到一半,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和高声的怒吼:“方邵扬?方邵扬!”
周培元冒着大雨,从邻市直接开车赶回来了。
手术室外的方邵扬听见声音回过神,握着一沓化验单慢慢站了起来:“元哥……”
“我操你妈!”
周培元抬腿就是一脚,登时将他踹翻在地。
化验单掉得到处都是。
“方邵扬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周培元此刻急火攻心,一脚根本不解恨,冲着方邵扬的腰背又是一阵狠踢,直接把他整个人踢得蜷缩起来。
冰凉的水泥地上,方邵扬全身半湿,脸色发青,双臂紧紧抱在一起。但他一下也没还手,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脸上忍得青筋暴起,眼眶里包着悔恨的泪。
附近的医生护士赶紧过来把他们拉开,周培元脸气得通红发紫,叉着腰歇了口气,又开始把皮鞋狠狠往他身上踹,什么地方疼就往什么地方去,鞋底踹在脊骨上那种沉重的闷响听着都让人后颈发凉。一边踢他一边骂:“狗杂种,让你离贺峤远一点你当耳旁风,他要是出了事我他妈第一个弄死你!”
从前贺峤对方邵扬不好,周培元不仅会护着方邵扬,还会在贺峤面前帮他说话:“邵扬多好的小伙子啊,多可怜的小伙子啊,对他好点儿吧。”谁知道狼崽子养大了反咬主人一口,把主人害成今天这样,他真恨不得当初就把这狼崽子推到坑里摔死!
混乱中地上的化验单被鞋踩来踩去,方邵扬咬牙捡过来护在怀里,额角伤口流的血糊得眼睛都睁不开。有护士心软看不下去了,喊保安过来维持秩序,又拧着眉严厉训斥:“这儿是医院,你们要打出去打,再闹我们就报警了。”
周培元喘着粗气,满脸怒意未消,恶狠狠地瞪着方邵扬。
“还打?还打我真报警了!快出去!”
幸好有重要电话打来。
这件事贺峤的父母暂时还不知道,周培元为此担着极大的风险,赶紧转身出去编瞎话。那护士趁机把人扶到胶椅上:“他打你你为什么不躲?”
方邵扬垂着头,眼睛微闭着,手肘分开撑在膝盖上,精神似乎很恍惚。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来一些酒精跟纱布简单帮他擦了擦血,随后端着盘子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
外面的雨还没停,只是小了一些,扑扑嘭嘭地拍在玻璃上。方邵扬捏着化验单,十根手指在纸上深陷,嘴里肌肉咬紧,想让自己镇定一些,然而只是徒劳。
他双手一直在发抖。
手上已经干透的血迹像毒药一样,浸进他的毛孔跟皮肤,啃噬着血管跟肌肉,一路渗至胸口,蚀骨灼心的疼。
走廊太静,红灯又太刺眼,所有的一切都令他发慌。
他宁愿周培元在这儿,继续打他也行。
抬起身,他把头靠在毫无温度的白墙上,一下接一下地往后磕。
砰、砰、砰。
力度太大,椅子都跟着松动。
走廊终于没那么静了。
远远路过的医生往这里扫了一眼,随即惊骇地跑过来阻止:“疯了?!干什么呢,没事把自己头往墙上撞什么?都撞出血了你自己感觉不到?”
白墙上已经出现一小滩血迹。
方邵扬目光䀲暗,浓浓的悔恨中压着一层少有的惧意。别人要杀他,他不怕。贺峤出了事,他怕得连假设坏结果的勇气都没有。
周培元打完电话回来看到墙上的鲜血,又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强压下去。
煎熬了几个小时,手术室的灯才熄。
人被推出来的时候方邵扬第一个冲上去,走到一半却仓促地收住脚,钉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周培元越过他跑到病床边,随护士一道将人护送进单人病房。
方邵扬全程跟着,不远不近。
等走到病房门口,两个鹤鸣的人已经在严阵以待,门一关,隔绝他进去的可能。
方邵扬就站在门外,透过探视窗看里面。
昏黄的灯光亮起,床边围着的几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牢牢地盯着那儿。许久,那些人才一一散开,挂输液瓶的挂输液瓶,盖被子的盖被子。
在这些人移动的间隙中,一只戴戒指的手映入眼帘。他呼吸一滞,神经末梢像被打火机燎了一下,疼得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下一秒穿着白大褂的戎跃却走过去,弓身小心翼翼地将戒指褪了下来,随手收进了床头的抽屉里。
连绵整晚的大雨终于停了,方邵扬的眼睛里却还在下雨,视野很模糊。
贺峤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窗外投入的月光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呼吸也微不可察。他在那儿,可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方邵扬囫囵擦了下眼睛,目光变得越来越焦灼,双臂在身侧绷得很紧。他急切地想看见贺峤给自己一点暗示:他还好。
可贺峤仍旧那么无动于衷。他不知道方邵扬这一刻有多自责,有多煎熬,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
守在门口的两个人站了一会儿就累了,开始不耐烦地活动四肢跟脖子,低声质问方邵扬怎么还不走。周培元从里面扫到门口,张嘴骂了句什么,随即厌恶地转开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方邵扬像尊石塑一样立在门外,眼睛酸得眨都眨不动。直到许久许久过后,贺峤的手轻微动了动,他才如释重负,腿往后僵硬地退了一步,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呼吸。
须臾后,病房门忽然被推开,戎跃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跟我来一下。”
方邵扬木然地跟他过去,走进一间锁着门的医生办公室。
戎跃没有像周培元一样动手,因为觉得自己没有替贺峤做这件事的资格。他只是打开灯,疲倦地靠坐在墙角一张桌子上,隔着一段距离盯着方邵扬。
“他怎么样。”方邵扬问。
“你觉得呢?”他脱下眼镜,拿白大褂的边缘擦了擦,“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你再多伤害他几次我应该就束手无策了。”
方邵扬怔了一下,说:“不会。以后——”
“我对你以后怎么样不关心,也不想听你无谓的保证。”戎跃干脆地打断,“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清楚。贺峤有个毛病,不知道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浓浓的夜色挂在窗口,潦倒的影子映在地上。方邵扬嘴唇动了动:“什么……”
“他不肯吃药。从我认识他起,他就几乎不吃任何片状药,谁劝都没有用。我了解的贺峤是个理智的人,除了在面对你的时候,所以我在想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他呼吸骤然收紧,右手扶住旁边的椅背,指关节泛起青白色。
“看来我猜得没错。”戎跃低头苦涩地笑了一下,随后才戴上眼镜,“也只有遇上你的事,他才会这样不把自己的健康当一回事。”
方邵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戎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厘清了许多事,也想通了许多事,或者说……放弃了一些事。离开时,他在方邵扬身边脚步稍停,眼神沉了许多:“如果我是你,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
从医院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方邵扬疲惫到了极点,可是根本无法入睡。遭遇了二十五年来最惨痛的一次教训,他的精神像是被人拿烙铁反复烫红,既疼又清醒。
没坐多久,他从柜子最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里面装的是妈妈的遗物和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有那张生日卡片也有去瑞士的机票票根。
一开始留着这些,其实单纯是纪念那次旅行,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出国旅游。后来慢慢的,这些东西的意义开始发生改变。票根证明的再也不是一次单纯的出游,而是他跟妈妈、贺峤最后的幸福时光,最纯粹的快乐。
想起在火车上,贺峤靠着他的肩小憩,妈妈把毯子盖到他们两人身上。想起火车外,童话电影一样的景色,连绵的雪山,皑皑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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