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剑挽起裤腿轻手轻脚朝里走,他打开手电,电光穿过黑暗里飘散的微尘,照亮了眼前的路。两边都是红色砖石砌成的冰冷墙壁,污水掩盖过了青石板,水里的青苔随着他的动作左右飘移,脚下“咯吱”作响的是垃圾和瓦砾,到处渗着股森森的寒意。
观察了一阵,池剑突然发现,这里居然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牌。
他仔细拿手电观察眼前铁锈斑驳的大门,试着推了推,门被锁死了,锁眼里布满了灰尘和污垢,缝隙也被铁锈填满。这里几乎没有人来。顺着那展亮着的红灯外裸露的线路,池剑发现不远处锈迹斑斑的电箱。他两三步跑到电箱下,拿出挂在钥匙链上的瑞士军刀,在电表上撬开了一条小缝打开了电箱。
很快,他在电表上找到了数字,137号很好认,就在电表密密麻麻的按钮最末端,恰好就是刚他进来的地方。
池剑扭头睁大眼睛望向尽头,那里破碎的灯箱正好闪烁了下,亮起了红色的十字。
冬澜馨在这个城市呆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遇见的人除了掏钱给予的客人就是和她一样命运多舛的女人,各自被命运玩弄束缚,各有各的苦痛和难以言明的无奈。
见过了太多黑暗和无助,灵魂堕落在深渊无法自拔,知道醉生梦死的靡靡之音背后是声嘶力竭的惨叫。她和那些同样颠簸遭遇的人始终无法成为朋友,她心底无数的愁苦全裹在逞强的外表下,那里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不信任。
但当被疾病缠绕,热汗与冷颤间徘徊,她被剥下坚强的表皮,露出血肉模糊的脆弱和无助,离死亡那么近,本能的求生欲望让她将自己裸露的脆弱呈现在人前。
那掌控着人生死,却贪婪地舔舐着金钱的黑色天使,在这里感受着人血肉在掌下沸腾,却揉搓着手指,淡笑着守在门前数着人的血汗。这对羔羊和屠夫命运似的撞在一起,屠夫对羔羊的死是否知道些什么?
池剑停在137号紧锁的门前,踌躇了会儿,伸手推向那扇锈死的大门。
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随之响起,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结果一股难以形容带着混合着腥气霉斑的臭味扑鼻,同时灰尘扬洒在半空中把整个空间搅得浑浊不堪。
池剑赶紧闭上眼捂住口鼻,挥动手肘,等尘埃慢慢落下眼前景象清晰起来,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打量起四周。房间不大,但是也一眼看不清全貌,天花板上垂下不少塑料布,把房间分割成几个小方块。
他入眼所及的地方,全布满了厚厚的一尘灰,地上躺着不少玻璃碎片,碎片上有黑色凝固状的斑点,显然主人走的时候一片混乱,甚至还发展了一场血斗——这给人的感觉可不太妙。
第425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六十七)故人
池剑习惯性地皱起了眉,举起手电借着光源缓缓踏入屋内,消失在巷子黑暗的尽头。
与此同时,周鹏捏着鼻子从屋里匆匆走了出来,转身三步并两步拐了个弯走进巷子里,他跑得噼里啪啦水污四溅,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鬼地方。
巷子口街道主任正慢悠悠地拿眼镜布擦着眼镜,眼镜腿用胶带缠了起来,暂时勉强够用。他远远地听见脚步声,一抬眼就撞见一脸抑郁的周鹏,连忙戴上眼镜笑脸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警察同志,怎么样,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问那么多干嘛!该是你知道的吗?”周鹏眼皮抬也不抬,打开车门把照片放进去,拿了双鞋出来换,边换边招手,“最近有其他人来过没?”
“没啊。不过,也有可能是附近的流浪汉,还有些小孩,人厌狗嫌的,爱在这片闹。”
周鹏抬头朝周围看了眼,到处都是大红的拆字,还有丑了吧唧的涂鸦,一看就是被城市抛弃的地方,街道连个摄像头都没舍得给装。
周鹏穿好鞋凑到主任跟前问:“关于那户人家,你还知道什么?”
“嗯,知道的不多。”主任埋头仔细想了想,摇了下头,“我那时候小,记忆不太清楚,后来去外地上学,回来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你有听过什么其他闲话吗?”
主任摸了下冒着油光的头:“好像没有。”
周鹏百思不得其解:“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街道主任怎么当的,一点妇女之友的样都没有!一群中年妇女闲了没事不得一天到晚吧唧吧唧说这个说那个,这条街多有闲言闲话可聊啊!你没有怀着一颗朴素好奇的八卦心,怎么能深入民众,做好群众的好帮手!”
街道主任被说的一愣一愣,半天没回神,觉得这理论怪怪的,可往深处一想,莫名有点道理!
周鹏决定指点他:“你再仔细想想,肯定有人说过,被你暂时忘记了。那个郭沫若不是说了吗?记忆这麻玩意是菊花,永远不会凋谢!”
主任咳嗽一声,小声嘀咕:“那是席慕蓉说的,‘记忆是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
他仔细回忆了下,把自己那刚用啫喱水贴紧头皮的头发挠的发须翻飞,在昏暗的路灯下来回踱步,突然,他脚步一顿,玻璃镜片后一双皱纹叠加的眼睛亮了起来。
“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
周鹏眼睛也跟着一亮:“说了什么?”
“不是说了什么,”主任摇摇头,似笑非笑顶着周鹏一副“你他妈在玩我”的表情,下意识地举起兰花指不紧不慢地说,“是我想起有那么个人,你想知道那户人家的事情,只要问他就好啦!”
“不过不清楚人这会儿在不在,像他们干那行的,不天亮不打烊。”街道主任打电话没通,摸了下嘴,咂巴了下,“走吧,警·察同志,我们去看看,就在对面那条街,也就几分钟路程,不远。”
如意村不大,就是巷子太多,修得跟迷宫似的,街道主任领着周鹏绕了大概十来分钟的路程,直到走到一家破旧的小旅馆才停下。
他跟周鹏打了个招呼,让他楼下等着自己进去问人在不在。
周鹏双手揣在兜里站在旅店门口顺便打量周围的环境,巷子里依旧弥漫着消散不去的臭味,好像红灯路那裹满污泥的臭气锲而不舍跟着他从一路到了这里。旅店大门一看就非法营业场所,没有招牌,只在门上放了个硬纸壳歪歪扭扭写了“住店50一晚”几个字。
门口坐着个打瞌睡的老大爷,脑袋一颠一颠地朝下巴挤,他面前横着张被学校淘汰了的小书桌,桌子上摆着一沓票,配置跟公厕收费站一模一样。那老大爷手里拽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连着大门把手,周鹏在这里再次体会了底层人民和有关部门斗智斗勇打游击战的智慧,要是有来检查的,只要绳子一拉,就是正规家属楼。
周鹏心里暗暗嘀咕,这鬼地方人都没有,旅店能有什么生意,一扭头就瞧见答案。
不远处就是公园外的酒吧街,从他的位置看过去,能看见两堵墙夹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路道。那里若隐若扭动身姿的浓妆女人挑·逗地朝路人曲起大·腿,还有醉醺醺的酒鬼踉踉跄跄地靠着墙往前走,随便留下一地的碎嘴脏话和泛着恶臭的呕吐物。
周鹏看到这里,突然有点明白了要找的这人是何种职业,多半是冬澜馨生前“工作”的手帕交。还没等他回过神,身后就传来主任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警·察同志,赶巧了,今天人刚好在。”
“我一会儿管你叫小周。”主任领着他走上三楼,一路上不忘碎碎叨叨地嘱咐,“他们太敏·感,不方便透露你的身份,我说你是冬澜馨家的远方亲戚,这可千万不能露馅,不然以后我就不好跟她们再开展工作了。”
周鹏跟在他身后:“她是冬澜馨以前的朋友吗?”
主任停下脚步,扭头朝周鹏苦笑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帮他说了。
“朋友?”过道里站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一条腿跨在门槛外,穿着粉红毛绒拖鞋,腿上的丝袜勾线破开了洞,肉就从里面挤出来,这副打扮颇有些“惊世骇俗”。中年女人无精打采顶着一头炸开的红色冲天头发倚靠在门上,露出一脸“看破红尘,人间不值得”的表情,半眯着眼睛打量周鹏:“小子,长挺俊儿的啊,有对象没?要不要姐姐给你解解闷?保证给你打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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