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158)
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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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视野中蒙着一层猩红的颜色, 好像眼睛里面滴进了鲜血。天空上是阵阵轰响的雷鸣, 周围是仿佛地狱鬼哭的繁杂絮语, 这些声音在他耳边纠缠成一团混乱, 拉扯着他的思维——正如在雷劫中变得动荡暴躁的灵气乱流拉扯着他的身体。劫雷还没有落到他身上,他的口鼻已经渗出了血。
他像是被拉扯分割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属于妖怪的血让他因对天雷的本能恐惧而瑟瑟发抖,僵着身子难以做出反抗, 恨不得钻进地里躲避那凶狠的劫雷;属于人类的灵魂烦躁又焦虑,隐隐察觉到了情况的凶险, 却只能在声音的漩涡中越沉越深……
可那顽固的仇恨,毫不在意造成的后果,一心一意只想着完成杀戮。血光将整个世界涂得一片朦胧,唯有不远处的人身上白衣被闪电照亮,鲜明得刺眼。他在各种嘈杂的声响中,依旧准确地寻找到了那个心跳声, 砰砰、砰砰,令人生厌地持续跳动着……
为什么这么吵?
为什么还没有停下?
妖力向前延伸了出去,直到抵达声音的源头, 化为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那颗在胸腔中挤压着血液的心脏。柔软通红的肉块被攥紧了, 妖力收束的速度比疼痛在神经中传递的速度更快。这是凝聚了全部仇恨的一击——
伴随着像是熟透果实迸裂的声音, 心跳声戛然而止。
那表面看似一尘不染的白,溅上了从内部迸射而出的血, 颓然倾倒了下去。
仇恨的情绪像一把凭空饮到了仇敌鲜血的刀, 在鬼僧倒下的同时, 从陆攸脑海中缓缓抽离了。比起侵染时的悄无声息,毫不掩饰的离开确切证明了它外来者的身份。
怪不得,他自己对骨僧,哪里会有那么深的恨意……是藏在骨珠中的怨灵……
被炼化入骨骼的妖气还能引诱他,不知身死多久的灵魂还能迷惑住他的心。在被杀掉、取走骨骼之前,那一定是只非常强大的狐妖。甚至,应该比全盛时的鬼僧更强,也不知为何会死在他手上。
……鬼僧倒在地上,身躯还在微微抽动。之前始终漂浮在周围不肯散去的骨珠尘埃,被风一卷,倏忽消失无踪了。
前两道劫雷崩散后的电弧还在空气中游走,让陆攸身后越来越具象的尾巴上毛发根根竖起,身体各处不时传来一阵刺痛。他喘着气,开始渐渐能感觉手掌下泥土的湿润,也总算察觉到了站在面前更近处、刚才却一直视为不见的另一个人,依旧模糊的视线,勉强辨认出了云征的脸。
云征此刻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正注视着天空中正在酝酿的第三道雷劫,陆攸勉强压抑住颤抖,也仰头望向了上方的劫云,内心发苦:这么恐怖的东西……原本剧情中的狐妖,是怎么悄无声息就渡过去的?
比起“像人”,他不可能还比不过下山后只在徐府待了两年的狐妖……鬼僧强行插手,又将云征也拖了进来,依附在那珠子上的妖气和怨灵,则趁机借着他的手完成了复仇,看来是这些举动,硬生生将一场本能稳操胜券的试炼,变成了真正凶险的生死劫。
真是害人不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再多抱怨被鬼僧和那骨珠主人之间纠葛牵连、倒霉遭受无妄之灾,陆攸努力抵抗着让他想趴下来发抖等死的本能恐惧,想要汇聚起妖力,自己应付下一道劫雷——虽然心里毫无底气,可再继续依靠云征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今天要一起被劈死在这里了。
谁知,妖力一动,陆攸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听着又熟悉又陌生,陆攸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吗?没有了骨传导,听起来有些不一样……这时他才察觉到,之前幻觉中围拢在周围的人影、环绕在耳边的嘈杂,都在恨意消散时也一起消失了。
连雷声的轰鸣似乎也在远去,让那笑了又笑、听起来就很有问题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紧贴在他耳边——
陆攸支撑着身体的双手开始用力,他的头却垂了下去,像有一只手使劲按着他的脑袋和肩膀,非要让他趴在地上去不可。他抗争不过,终究是一点点地伏了下去,视野被不断接近的地面占据了一大半,剩下的小半空白中出现了一张倒过来的脸。
那张脸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很快乐似地微笑着。它是半透明的,像个鬼魂,从半空中倒挂下来与他对视。“你在害怕什么?”它问。
按着他的手加重了力道。一个阴阳怪气的嘲讽声音在上方重复道:“你在害怕什么?”
面前的泥土中也有个人影升了起来。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面孔,那人影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看着让人厌烦。“他是永生的神。你让他戴上了枷锁。”他轻轻地问,“你怕时间太久……他会对你厌倦吗?”
腰后被狠狠打了一下,陆攸猛地用力从那些手中挣开、扭过身将尖利的指甲划了过去,却划了个空。一个像被他举动吓到了、满脸惊恐的人影向后退去,声音却还清晰地传了过来,“或者,你怕的是……反过来?”
云征从劫云上转开目光、匆忙回头来看陆攸的状态时,看到的就是他像被打痛了一样在地上缩成一团,挣扎着在对抗什么压力、要与敌人搏斗的样子。但他身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云征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陷入到心魔的幻象中去了。在幻象中接受七情六欲的考验,原本这才是渡劫最开始的步骤,至于劫雷,身家充实的靠提前准备的法宝符咒,一穷二白的就靠肉身硬扛,心魔缠身时,是不可能还有余力主动抵御的——所以渡劫才要选在荒郊野岭,随便雷怎么劈都牵连不到别人。
但是现在……
就算知道自己出手会让下一道雷劫更加变本加厉,云征也没有选择了。十数张符咒从他手中飞散而出,排布成圆形悬停在半空,莹莹发光:这和先前困住鬼僧的符咒是同样的套路,也是他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套。他有把握能将第三道劫雷完全挡下,让第四道削弱近半,再之后的……
挡不掉,就只能硬抗了。
这场只有妖类要渡的劫,称为小天劫,最多是九道雷。就算罪大恶极、从来罔顾因果的妖,在第九道过后不死,便也能被上天承认。这种事情能不能做到……云征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没想过自己走。
第三道劫雷在异常的寂静中落下了。屏障被狠狠击中,顿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与嘶鸣游走的电蛇交织在一处——云征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惊呼,还有东西倒塌的声音。凡人看不到劫云,却能看到他建立的屏障,此前一直安静的的徐府,从这一刻开始被动荡惊醒了。
陆攸小声呜咽着,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在哭。他的身体在慢慢缩小,最终恢复成了原型,看起来只是很小一团,妖气凶狠又可怜地胡乱向周围攻击,散落着花瓣的泥土被一层层掀开。云征攥紧了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慢慢地朝着倒在地上的鬼僧走了过去。
鬼僧居然还没有死。他身下的泥土被血浸湿了,一直睁着的眼睛目光已涣散开来。五脏六腑都变成了碎片,全靠与常人不同的身躯才给他留下了一口气,却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云征甚至愿意将这个垃圾救活,让他不要死在这里,可他知道无数种杀戮和折磨的方法,此时却没有哪一种手段能够挽救。
搅碎内脏的已经是致命一击。就算他现在提前动手立刻拧断鬼僧的脖子,也改变不了上天的评判了。
鬼僧注视着云征,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让云征想踩碎那张脸。“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慢慢地问。无论鬼僧有什么理由,都无法粉饰他的罪孽,但哪怕这个人就是个单纯的疯子,他也想得到一个所谓的“理由”——为了让无处可去的愤怒找到出口——
鬼僧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微笑起来。又有一点血从他嘴角涌出,像干涸河道中最后的一股浊流。他的身体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皮囊”,里头的内容物已全部变得稀烂。“你难道不明白吗……”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一见你就看出来了……”鬼僧盯住云征的眼睛,对他皱起了眉的表情笑得怜悯,“你只是还没经历到那一步……没有被抛弃过……”他的意识实际已有些不清醒了,说话颠三倒四,更像是呢喃自语,“曾经拥有过的,突然就不属于你了……为了挽回,你会做越来越可怕的事情……发疯,绝望……无论如何……无法放弃,直到最后彻底毁掉一切……”
“真可怜啊,受了情伤。”云征冷冷地说,“你们自己折腾自己不够吗?”就算他原本可能对那只大概是想要离开鬼僧、因此被杀死取骨的妖生出些同情,也在那怨灵借刀杀人的举动后消失了。鬼僧话中诅咒般的内容,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屏障的光正在渐渐暗下去,云层中下一道劫雷开始酝酿。委顿在地下的人脸色惨白,连身上的血迹也是黯淡的。“非我族类……”他轻轻地说,“妖……本不是人……就不该学人的感情……从不相遇,一无所知,就不会痛苦……”
云征不耐烦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他转过身去,准备要对抗下一道劫雷。电光在云层中翻腾滚动,如一条凶神恶煞的蛟龙。他开始怀疑屏障挡不下一半了,或许只能有三成……鬼僧虚弱濒死的声音,又从背后传了过来。
“呵……或者,我只是在想……连我们都不行,凭什么……”
湛明感觉到身前的人站住了脚步。他睁开本已要合拢的眼睛,仿佛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视野变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在那只正被心魔困住的妖身边,凭空飘然而立的身影。一身艳丽的红衣,血染般凝重,一张平静的面孔,遥遥地注视着他。
这是死前的幻觉么……
云征也看到了那道身影。早已死去、连骨头都已被焚烧殆尽的狐族大妖,只剩一缕残留魂魄,此时已经消退了愤怒。残魂悬在半空,朝鬼僧俯视了一会,轻轻挥手,从鬼僧的衣服里,一颗白色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仅剩的最后一颗骨珠。
鬼僧……湛明,贪婪地注视着那道人影,却又觉得有些迷茫:他明明是数好数目的……那颗骨珠滚到他胸口,微微一亮,融入了血肉之中。一团凝实的妖气在躯壳中扩散开来,这个原本就是借助于骨珠化出人形的身体迅速终止了崩溃。内脏开始重生,细若游丝的呼吸变得平稳了——本来已经一只脚踏入地狱的人,被硬生生地拖回到了人间。
狐妖残魂转过头,对云征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蜷缩在脚下的小狐狸。残魂从半空落下,爱怜地伸出手,在小狐狸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然后它就消失了。
云征突然明白了。它一定也是等待了很久……隐藏在骨珠中,被迫为仇人提供力量,就这样等待着,一直等到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分魂的时候……刚才,它和想要暗算他的鬼僧一样,也在等着鬼僧的注意被他引走、一击必杀的那个机会……
湛明摇摇晃晃地坐起了身。劫云中的亮光黯淡了一些,随着他挽回性命,一份杀孽抹消,第四道劫雷的强度顿时减弱了。他还想再站起来,不知是想要继续攻击、还是去追逐那道不知消散去了何处的身影,但全都不可能了——白光一闪而过,薄如刀片的纸张带出一蓬血雨。睁着眼睛的头颅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在惯性下继续移动了一段,终于也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