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206)
片刻一动不动的僵持过后,陆攸改变了一下姿势,将脸埋进了抱枕里。放在小桌上的食物正在变冷,香气慢慢地消散了——也或许是闻久了他的鼻子失敏了。胃部拧扭起来的感觉稍微消散一些后,陆攸感到困意开始重新涌上:这段时间,他似乎越来越睡不够了,清醒的时间在逐渐缩短,梦境却变得更加漫长和鲜明。
偶尔会有之前那样的噩梦。但更多出现的内容是日常的生活。陆攸在梦里继续原本普普通通的人生,上学,做饭,少量社交,在图书馆里看书……时间就这样在梦里轻易地流逝了,大大减轻了他必须和怪物共处一室的折磨。陆攸的理智知道这可能不是什么好现象,但他丝毫没有想去阻止。
肉身处于监|禁之下,无处可去,精神却还可以藏到躯壳深处,躲避窥视……
这也是一种表达抗拒的方式。
陆攸没有试图抵抗那困意。他先闭上了眼睛,然后才调整姿势,重新裹着被子躺回到了床上。被子上是他以前常用的洗涤剂的味道,给了他几分安心的感觉。那怪物还在注视着他,无时无刻不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最初陆攸会因此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他闭着眼睛,放慢呼吸。
如同身体轻飘飘地浮在云中,逐渐沉入睡梦……
这一次陆攸没有做梦。他没睡太长时间,就因为手臂上冰冷的触感而醒了过来。充斥房间的油腻气味已经消散一空,床边的小桌也空了——之前放在桌上的食物撤掉了。怪物从床尾移动到了床边,它的一根触手正缠在陆攸的手臂上。
陆攸穿着质地柔软的短袖,整条手臂都露在外面,皮肤上因被触碰而浮出了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尚未完全清醒,目光仿佛事不关己,看着那条触手的前端抚过他手臂内侧几个周围淤血尚未消散的针孔,轻轻按压着皮肤底下的血管,片刻后找到合适的位置,便动作娴熟地将新的输液针头扎了进去。
痛感微乎其微,陆攸缓慢地眨着眼睛,感觉到进入血管的凉意。自从他拒绝进食,输液就成为了他的身体获得养分的唯一途径。怪物似乎不想用暴力逼迫他,没有像梦中一样强迫他咽下食物,而是采取了这样更加平和——也更加冷淡的方式。
它不怕陆攸拔掉针头,也不把他绑起来限制行动。这不是出于觉得陆攸不会反抗的自信,而是因为它会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他不可能找到任何反抗的机会。
陆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忍耐着饥饿,不肯完全顺从。
明明没有任何作用……
他的手臂被放回到了床上,仔细地盖好了被子。陆攸与怪物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觉得它们就像漂亮而无机质的宝石。房间里安静极了,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犹如垂死者的沉重又轻浮的呼吸,以及那些触手游动时细微的声响,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耳朵里面挠着。
片刻后,陆攸挪开目光,转而盯住了输液调速器里一滴滴落下的药水。他打了个小哈欠,感到身体很快懒洋洋地放松了。周围的一切正在远去,勉强清醒过来工作了一小段时间的各种感觉器官,又逐一地陷入了顿止。
被短暂驱逐的睡意再度归来——
祁征云站在床边,一直等到陆攸完全睡熟了,又再多看了他一会。怪物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丝细微的不舍情绪,不明原因,也不能改变什么。触手在地上滑动,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房间外,坐在客厅里已经等了不少时间的女人在他现身的那一刻迅速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小心地从睫毛底下望着他。
祁征云此前见过这个女人一次,是在陆攸被变形怪弄伤、在医院里的时候。女人的原型是一条人鱼,灰灰曾经在笔记本里埋怨过她的原型居然长了个鱼头,而不是她期待中人身鱼尾的美人。
祁征云朝半掩的房门微微偏了下头。这个动作由海怪的形态做来不太明显,不过女人显然注意到了,并且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这样胆怯的表现让祁征云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去吧。”他简略地说。
女人哆嗦着从他身边经过,走进了房间。祁征云慢慢地变化成了人类的形态,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来,交握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片刻后,他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细微歌声。
——在传说中,人身鱼尾的人鱼和鸟首的塞壬有着能够迷惑人心的歌声,能够夺走水手的灵魂,令船只触礁倾覆,遗骸沉入海底。这一只海生的魔物有着相似的能力,能让灵魂陷入安宁的沉睡,身体机能则趋于停止,如被低温封冻。
陆攸拒绝进食,以输液维生,他们之间不存在交流,被囚禁者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缓慢地崩溃,迟早有一日不需要外力就会自己摧毁。借助海妖的能力,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拖延时间的方法。
宛如镜框中静止的标本,漫长的沉睡。
与系统空间中静静安眠的人如此相似……
海妖的歌声纤细而空灵,扶摇而上,仿佛风中飘摇的蛛丝。祁征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才发觉自己正在细微地发抖。他试图将这颤抖压抑下去,却无法做到。那歌声从他的身体中切割而过,将他割裂为无数碎片,只是在血涌出来之前依旧黏合在一起,维持着原本形状的假象。
如此的懦弱……
在他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地说。
因为不想再经历失去所爱的痛苦,而决定让另一个人经历被囚禁、被冷落、内心充满恐惧,缓慢剥夺生命活力的痛苦。仰仗于是被爱着的,知晓另一个人的隐忍和宽容,便将自身的痛苦转移过去,让那个人为他代替承受……
可他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要将轮回当中的人当做单纯的道具,当做简单的数字累积,在他如此认定之后,如今他感觉到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本来以为已经麻木的痛苦又在逐渐苏醒过来,又开始从内部撕扯着他?
歌声不知何时停了。房门很轻地响了一声。祁征云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到那只海妖瑟缩地挪出了房间。“完……完成了……”她很小声地说,然后似乎再也无法承受祁征云带给她的压力,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屋子,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祁征云又坐了一会,终于站起身朝房间里走去。只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在陆攸面前,是为了隔断交流,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但他跨过房门的时候,却还是习惯性地变了回去,然后自己也愣了愣。他在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会,没有再变化,就这样挪动触手“游”向了床边。
陆攸依旧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略微蜷缩着侧躺在床上,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海妖歌声的惊扰。如果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点血色,不像之前那样苍白了。仿佛他之前已经死去,此刻则在彻底的睡梦中得以复生。
祁征云抬起一根触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黑暗一瞬间吞没了他们。触手无声地起伏着,怪物慢慢爬上了床,从背后靠近了床上安睡的人,触手收拢起来,将他抱在怀中。就像一条靠在主人身边才能睡得安稳的狗,怪物发出了细小的近似于呜咽的声音,将头颅轻轻靠在了人类的肩膀后方。肌肤柔软温暖的感觉传递了过来。不会再有冲突发生了。
黑暗中,人类平稳的呼吸声终于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第200章 Round X.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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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夜。
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 照理说应该闷热异常, 在月光和小区里路灯光都照不到的阴影, 却诡异地透出了几分凉意。月光是冷白色的,路灯光则是一种灰蒙蒙的黯淡色泽,时不时抽搐般闪烁一下, 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这个住宅区的楼房和道路都很新, 像是自从数年前建成后一直没怎么被使用过。大概是地段和价格的缘故, 加上楼房采光的设计不太合理, 许多房屋自始至终都空置着, 没人搬进来住。入夜之后, 大多数屋子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寥寥几个有灯光的窗口点缀在期间, 道路上则寂静无声。气氛十分凄凉,宛如一座无人的鬼城——
事实上,这里还真有过闹鬼的传闻。据说有人在树影静止的夜里, 听到过如风刮过楼房缝隙的细微呜咽;还有人见过盘踞在楼顶、形状无法描述的庞大可怖的黑影。
虽然都只是像都市异闻那样的传言,从未拍到过切实的证据, 但那种阴森森的、仿佛时刻有黑云笼罩在头顶的压抑气氛, 却是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感觉到的, 而且住户生病受伤、遭遇意外的概率,似乎确实也比正常更高一些。这里的房子总是卖不出去, 大概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不过, 有些嫌日常生活过于无聊的人, 闹鬼传闻非但不会让他们敬而远之, 反而成了某种颇具吸引力的事情。只是这个小区的传闻比较沉闷,比不上杀人诅咒、巫术怨灵那么血腥和激烈,在他们眼中就是缺乏趣味,因此之前一直无人问津;直到上周有人在爱好者论坛里发帖,附上了一张“鬼影”照片,虽然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基本全靠想象,还是吸引到了一些目光。
经过发帖的那个叫做“灰灰”的ID牵头号召、五六个同城或距离不远的人响应,一次线下聚会就这么组织起来了。
约定的碰面时间是晚上九点,在附近一家电影院的门口。此刻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站在电影院门口那幅国产恐怖片海报前面的人影却还是只有三个。都是看着像大学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是穿黑色吊带裙的女生,手里捧着一个里面有不少云絮状白色杂质的水晶球,不时用掌心摩挲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正努力扮演着巫婆的角色;另外两个男生似乎此前就互相认识,正拿着手机在组队打游戏,伴随着外放的游戏音效发出懊恼或兴奋的声音。
女孩留着披肩直发,相貌清秀,那条修身的黑裙子将胸前饱满和纤细的腰肢勾勒得十分鲜明,底下则是两条透明丝袜裹着的长腿。两个男生在游戏间隙不断从侧面打量她,还互相交换眼神、露出不明的笑意,她都恍若未觉,始终专注地盯着水晶球里头。
转眼间又是五分钟过去,打游戏的男生输了一盘,看看时间,终于按捺不住放下了手机。“其他几个人是不是不准备来了?”短寸头的那个故意大声说,如愿让站在旁边的女孩转头看向了他。另一个戴眼镜的则在看手机上的消息,隔了一会说:“有两个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还有两个没回我。”
短寸头“啧”了一声。女孩打量着他们,似乎从话中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便走近了一步,仿佛很熟悉一般直接开口问道:“那灰灰呢?”
她声音轻柔而沙哑,有种魅惑的感觉。眼镜抬头看了她一眼,闷声道:“灰灰不在线。”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女孩胸前滑过,又移到她殷红饱满的唇上,“你是……?”
“云水晶。”女孩报出了自己在论坛的ID。两个男生跟着表明自己的身份,短寸头是“雷火”,眼镜是“安尼克”。雷火和安尼克就是本市人,云水晶则是专门从旁边城市赶过来的,反倒是她仔细准备了水晶球、蜡烛、木头人偶等很有灵异气氛的道具,而两个男生只带了手电筒。
云水晶对他们这样轻松的态度似乎不太理解。“你们连抵御恶灵的护身符都没准备吗?”她好奇地问,目光仔细地将他们从头扫到脚。雷火讪笑着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直说他根本不信真的有鬼,只是恰好同城就来凑个热闹,想和女孩子一起聚会玩吧?倒是看似不善交际的安尼克,伸手拍了拍实际上是空着的胸前口袋,面不改色地说:“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