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夫人早知他是七皇子心腹,闻言心中一动,望着他道:“哦……那不知殿下如何才肯松口?”
青岩笑了笑:“小人可以为夫人与汤大人与我家殿下做个说客,不过殿下肯应下此事否……却不敢担保,不过,此事还得有个条件在先。”
汤夫人一怔,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道:“不知内贵人有什么条件?”
青岩走到汤夫人面前,驻足在满墙碧藤之下,笑道:“夫人才略胆识,皆远胜于尊夫,若只屈尊于贵府后宅一隅之中,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一颗玲珑心窍?”
汤夫人被他这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明白青岩想说什么,蹙眉道:“内贵人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便是。”
青岩抬了抬手,那意思是叫汤夫人附耳过来。
汤夫人见状,犹疑片刻,还是依他意思附耳过去,青岩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汤夫人听了,神情间露出三分震惊,三分为难,颇有踌躇之色,犹疑道:“这……”
青岩略略一揖,道:“夫人也不必急着应承,大可以考虑几日,小人先回去将此事禀告殿下。”
*
待他回到亭中,那头汤大人和闻楚宴行大半,只可惜闻楚不买他账,汤大人频频冷场,神情间颇有讪讪之意,见到青岩回来,立时眼神一亮。
青岩看他一眼,倒没说什么,只是回到了闻楚身后,也半句不提方才遇到了汤夫人之事。
闻楚见他归来,起身和汤云乘告辞,那头又好一番挽留,劝他歇脚在汤府,闻楚直说有皇父交代的差事在身,需得避嫌,不便住在汤府,这话几乎是明着叫汤大人别想打他的主意,汤云乘脸上险些没挂住。
好在作陪的有他长子,那位汤大公子在旁悄悄拉了拉父亲衣袖,汤大人这才勉强挂上笑容送了闻楚主仆二人离开汤府。
青岩跟着闻楚出了府门,上了车马,斟酌片刻,便把方才遇到汤夫人之事和他说了,说到最后自己并未应允汤夫人那段时,却隐去了他对汤夫人提条件的一段。
闻楚沉吟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不立刻应允下来,倒是对的。”
青岩道:“汤夫人求的是殿下,小的岂敢应允?”
闻楚没答话,青岩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眸看他,这一看恰好发现闻楚亦在瞧他,两人目光在车厢狭小的空间中相遇,却不约而同如被烫着了般都飞快挪开了。
车厢里一片沉默,只闻外面车辙碾在地面上骨碌碌的闷响。
青岩轻咳一声,“小的知道殿下看不惯他们两家行事,只是如今汤家兄妹有心来投殿下,此事实在难得,再说……有宁王殿下碍着,殿下毕竟不好真把事情做得太绝,倒不如顺水推舟……”
闻楚沉默良久,才道:“你是要我收下汤家?”
青岩顿了顿,道:“不错。”
要除了林家,闻楚会得罪二哥闻远,但闻远毕竟不能拿他怎样,这一点闻楚青岩二人心中都很清楚。
不仅如此,潜华帝多半还会护着闻楚——
因为他要的是一个能给闻述这个太子做磨刀石的刺头弟弟。
潜华帝要的是一个足够锋芒毕露,足以引起太子忌惮的弟弟,而不是个胆小怯懦的老好人。
潜华帝如今虽还不知是闻远把手伸进了江南两府织造局,可即便知道了,闻楚这被寄以重望的磨刀石,若连一个闻远手底下的人尚不敢动,又如何能指望他将来有胆子与太子相争?
闻楚若应了汤夫人,虽能收下江宁织造和汤家这块香饽饽,却会违逆了潜华帝的心意。
青岩当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甚至闻楚心中对林家已起杀心,他也明白。
但青岩还是选择这么说了。
因为潜华帝要的是一块磨刀石,可青岩要的却是一块以后能让潜华帝搬起来砸自己脚的石头——
他要这块石够重够沉,即便那是闻楚。
青岩既不想他做了旁人的垫脚石,也不想他成了被利用后就丢掉的磨刀石。
为何闻楚一定要顺了潜华帝的心意?
为何天底下所有人都一定要顺了潜华帝的心意?
他偏不要闻楚遂了这人的心意。
“殿下如今也该培养自己的心腹了,二王爷有温老国公,宜王、安王、宣王与太子有皇后和齐家,六殿下虽顽劣,也尚有景妃娘娘的娘家李氏帮衬,殿下不能总这么一直做个孤臣下去。”
“小的先前虽有计策替殿下收服了汤家,可毕竟也不如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来投,如今正是天赐的机会,殿下如若推拒,下次再想有这样的机缘,怕是难了。”
他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任谁来听,都只能听得出他对闻楚的一片拳拳之心,但只有青岩自己知道,这番话听着虽然厉害,但更要紧的,他却半个字也没提——
比如那日在汤府,对汤夫人提的条件。
“好,既如此,明日你便去给汤家兄妹回话吧。”
青岩微笑着应了一声:“是,殿下。”
*
离开江宁动身回京前,青岩约汪二哥到金陵城里一家甚为雅致的酒楼里见了面。
汪二哥知道约他见面之人是青岩时,颇觉意外,毕竟漕帮众人既知闻楚身份,当然也知晓青岩是宫中内侍。
只是荣启并未把青岩便是当年那被他们救下的小内侍之事告诉汪家人,汪二哥自然也只当他是闻楚身边伺候的内侍,并不知青岩与他实为故人。
汪二哥在八仙桌前坐下,看着满桌精致菜肴,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道:“公公怎么这般客气,不知今日叫汪二出来,有何吩咐?”
他这话说得很有些战战兢兢的客气意味,其实自汪家人得知闻楚身份后,虽没有刻意与他们生疏,但比起当日两拨人在江上狭路相逢、脾性相投的随性,已经拘束了许多,毕竟闻楚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即便对七皇子有些好感,也实在不敢放肆。
青岩笑了笑,道:“二爷不必如此客气,若不嫌弃,唤我青岩便可,我今日约二爷见面一叙,只为私事,并非公子吩咐,二爷不必紧张。”
汪二哥知道他话里的“公子”,说的便是七皇子,哪里敢真唤他的名字?
他早发觉就连七皇子,亦甚少直呼眼前这位谢内官的名讳,言语之间,似对此人颇为倚重,自己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又哪敢轻慢得罪了人家?
心中有了主意,便眼珠一转,笑道:“汪某痴长几岁,既如此,不知可否斗胆叫一句谢贤弟?”
青岩一怔,随即笑道:“二爷既不嫌弃我这阉人骨头轻贱,有何不可?”
汪二爷倒了杯酒,道:“诶——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人的命,天注定,做什么也不是咱们自己能选的,再说了这世间人分万种行当,可在我汪二眼中,却没什么高低贵贱,除了你家公子那样的贵人,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讨口生计?有什么贱不贱的?”
“其实汪某与你们这些宫中的内官,倒是颇有几分缘分,从前我有一旧友,也是宫中内官,说来也巧,他与你年岁差不多,又都姓谢,当初我在江上见到贤弟,还疑心你与他是不是本家呢!”
青岩心中一动,面上却微讶道:“哦?还有这等巧事,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汪二哥叹了一声,道:“他不告而别,我却也不知他如今人在哪里。”
多的却不提了。
青岩心知他是碍于当初截了朝廷的通缉犯,这才不敢多说,这倒也正合他意,自然不会追究,只笑道:“二哥是至情至性侠义中人,交的朋友想来亦复如是,不必担心,想必二哥那位朋友,如今正不知在何处潇洒人间呢。”
汪二哥闻言展颜道:“贤弟说话好生痛快爽利,我亦盼着如此!”
他心觉这位谢内官,虽不及当年的谢小兄弟生的如芙蓉一般清丽俊俏,但也别有一番清泠明净的风雅仪态,想来他走在街上,旁人也只会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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