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怒骂道:“小孽障,你说什么?!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没叫本宫猜错,漪儿是本宫亲生女儿,你也好意思和她比?你这个丧门星,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竟敢咒本宫,说本宫生不出……”
雨兰怕她再骂下去叫人听见,已经喊道:“来人!来人啊!娘娘吃醉酒了,快把七殿下带回前徽殿去。”
青岩却恰到好处的拉着闻楚的肩,状似害怕道:“呀,娘娘的指甲都划着殿下的脸了,这若是破了相可怎么是好呀?”
最后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大,想必方才雨兰放大嗓门叫人进来,此刻已到门外,不知有多少人听见了他这句话。
青岩喊完了,又拉着闻楚对雨兰和宸妃道:“若是破了相,小的可不好和万岁交差了,就先带着殿下回去上药了,雨兰姑娘先忙。”
也不管后头被雨兰按着,仍在暴怒之中的宸妃,拉着闻楚走了。
出了钟辰宫的门,闻楚又恢复了之前那温和稳重的小大人模样,叫背后跟着的宫人隔远些,才同青岩道:“掌事,方才我本打算都按照那日你给我写的说的,只是临到场忘了几句,没法子只好改了,改的还算圆得住吧?”
青岩心道,何止是圆的住,这圆的水平简直是远在他意料之外,饶是他早知道七殿下这根儿白萝卜切开里面怕是黑的,也没想到竟黑的这般彻底,今日宸妃没有被他气的当场背过气儿去,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闻楚却好似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似得,低声道:“你可是觉得,我如此与一个女子斤斤计较,肚量太过狭小?”
青岩一怔,道:“怎会,那日小的与殿下所说,便是真心所想,殿下仁慈,她们待殿下却未必仁慈,再说我们原也没想要宸妃娘娘怎样……”
说到此处,想起方才宸妃的样子,又不由得顿住了。
闻楚倒好像微觉苦恼似的,轻轻蹙了蹙眉道:“我原只是想着随便说两句激她一下,也就罢了,不想却如此经不得激,方才险些真叫她打着了。”
……这具身体毕竟年幼,也没有习武底子,连一个怀孕女子发难,他竟都差点没能躲过,如此羸弱,实在不能这般长久下去了。
青岩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想起闻楚脸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忧心忡忡道:“今日什么都好,只可惜白白叫殿下受了这一下无妄之灾,回去我便和御药房那边找药来涂,外敷内服,殿下年纪还小,往后还要婚配娶妻,倘若真因此破了相,却是小的天大的过失了。”
闻楚道:“掌事言重了,一点皮外伤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我……”
他说到此处,看着青岩朗然一笑,却又忽然不继续说下去了。
*
往后几日,闻楚仍是风雨不动的日日下了学,便领着青岩和一众侍仆到钟辰宫去给宸妃请安,只是果然宸妃再也不肯见闻楚一面,每每闻楚去了,便不是推脱害喜难过,就是推脱身子这里病了那里痛了。
闻楚也不叫人再多通传,只带着青岩,矗立在钟辰宫宫门前,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冬日天昏的早,等到天黑宸妃仍不叫他进去,他也便带着青岩回前徽殿了。
这样下去没几日,便落进了不少人眼里,宫里消息灵通,想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青岩算着日子,翻着太学堂里皇子们日日学一首的那本诗集,发觉今日恰好到了,也正好还有两日,太学堂就休学放假,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在这日进学前,悄悄把从小厨房摸来的小半块洋葱塞给了闻楚,闻楚见了却一怔,问:“掌事这是做什么?”
青岩一哽,道:“我怕殿下到时候哭不出来,万一在这里功亏一篑,可就不好了,把这东西碾成汁涂一些在笔杆上,到时候若是费劲,殿下便凑到鼻边闻一闻,就不怕耽误事了。”
闻楚让他弄得无语凝噎片刻,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却不必了,我费不着这个。”
青岩半信半疑:“果真?殿下这个时候,便不要逞能了。”
闻楚却不似玩笑,道:“不过是哭罢了,人活在世上心里哪能没点苦事,有什么哭不出来的?”
说罢径自朝前行去了。
青岩看着他的背影,却想起来闻楚的身世——
他险些都要忘了,闻楚当年是亲眼看着母亲燕嫔病死在回京路上的,那时他是什么感受呢,眼瞧着父亲一朝鱼跃龙门,君临天下,燕嫔只要再多撑一口气,到了京城,等着她的便是宫里的无尽荣华富贵,可这个女人偏偏扔下了儿子一命呜呼,独留下闻楚一个小小的孩童在这深宫中艰难求存。
闻楚说的不错。
人活在这世上,哪个心里没点苦事呢?
*
早在闻楚这日在太学堂念书的前一晚,青岩去了养心殿,见了商有鉴一面。
商有鉴自收了青岩做徒弟后,一贯见他内敛稳重,从不曾求过、要过什么,这次却是头一回开口,听了青岩所求后,更加惊疑几分,不由问他道:“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要做什么?”
青岩笑得谦顺恭敬,只道:“所在何处,所为何主,徒儿只是这些日子,见了七殿下境遇可怜,没忍住动了恻隐之心,且于情于理,七殿下如今是徒儿的主子,徒儿自当为他打算。”
商有鉴听了,却反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青岩一怔,半晌才又笑了笑,欲再解释。
商有鉴却沉了脸,没让他说下去,道:“那些话就不必和咱家说了,咱家知道你要说什么。”
“咱家今日必得要告诫你,恻隐之心?你有没有弄清楚,咱们是个什么玩意?!谢青岩,咱们是奴才!轮的到你一个奴才对主子起恻隐之心?有些事,于他们来说是不痛不痒,与咱们来说是切肤之痛,是杀身之祸!你没事瞎起什么慈悲心肠?不是咱家不肯帮你,咱家是怕你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你还记不记得,咱家前些日子才和你说过,为什么要把你支出去?这才几日,你就浑忘到脑后去了?”
“你平素瞧着是最知进退的,怎么如今做了一宫主事,反倒糊涂了?”
商有鉴一番话问的来势汹汹,青岩却也并未害怕,只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听他说完,商有鉴从前看着他这副乖顺样子,原是喜欢的,今日却气不打一处来,道:“心里琢磨什么呢?还不赶紧说,等着师父请你开口么?”
青岩这才缓缓道:“师父说的,徒儿都明白,徒儿知道师父是一片苦心,希望徒儿自保,可是当初师父若是也一味顾着自保,那便也不会跟着万岁去林州,更不会有今日了。”
商有鉴被他说的怔愣了片刻,抖了抖嘴唇道:“你……你……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七殿下和万岁,哪里能相提并论……”
青岩不等他反驳,便又道:“师父眼下觉得当年的万岁不能和如今的七殿下相提并论,可是也是眼下才这样觉得,当年师父跟着万岁一起离京时,又何曾想到有今日呢?这又有什么不同?师父当年认定了万岁,徒儿如今也觉得该当助七殿下一臂之力,这又有什么分别?”
商有鉴揉着太阳穴道:“好了好了,咱家知道你嘴上实是最能说的,咱家说不过你,可你想过没有,就算咱家替你开口,万岁明日未必肯去,你或许是一场徒劳,天心难测,到时候若是反惹一身臊,你要怎么办?”
青岩道:“倘若万岁怪罪,师父便说只是替徒儿传话,其他的一概不知。”
商有鉴气道:“咱家没问这个,咱家是问你,你要怎么办?!”
青岩却沉默不答了。
商有鉴见他如此,心知是他吃了称坨铁了心了,半晌,只得长叹了一口气:“咱家倒是真没看错人……只是原盼着你把这份心用在大殿下身上,你倒好,都给用在前徽殿了。”
“咱家问你,永仁宫大婚以后,你还愿不愿意去那边伺候?”
青岩跪下叩首道:“师父叫徒儿去哪里伺候,徒儿就去哪里伺候,徒儿这份心,谁是徒儿的主子,徒儿就用来待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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