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道:“后面那三个,罚两月月钱,你带回去好生教过规矩,若是教完了还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便从何处来回何处去吧,应王府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李嬷嬷看了看他目光的方向,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
青岩看向众人冷着脸道:“你们平日嚼舌根,议论我也便罢了,若是再让我发现有谁嘴里不干不净,攀扯王爷,传出府去,一旦叫我发现,严惩不贷!”
众人俱都应是,此事这才罢了。
青岩自这日以后,挑了几个伶俐小内侍亲自教习过,便把伺候王爷用膳、文墨的近身差事统统交代了出去,再不近身伺候闻宗鸣了,平日里也几乎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日发生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他酒后乱智开口胡说,已很不该,王爷这些日子对他的冷落便足够说明王爷心中是不快的,王爷那日肯委身救他,已是大恩了,他不该再奢求什么,而是应好好做他识大体知进退的王府都知太监。
只是除此事外,青岩也心知肚明,宫里煞费苦心的弄了这么一出,绝不是为了羞辱自己,那边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没多久,关于摄政王宠爱内侍佞宠的传闻就流入了坊间,其间香艳靡丽细节更是传的有鼻有眼,叫人想入非非,便是青岩每日把王府上下盯得密不透风,也阻止不了这消息如长了脚般,飞遍整个京城。
摄政王这三个字逐渐不再是昭朝战神、和贤明英武的代名词了,军中如何暂且不提,民间提及这三个字,市井坊间头一个想起的,却都是那些绘声绘色的话本子。
这传闻毕竟有伤风化,青岩听闻几个御史弹劾了王爷几回,说是王爷放浪形骸,不修私德,有失体统,损了皇室颜面云云,不过倒都被天子驳回去了,皇帝还发了一回火,问这事原是他做的主,他们弹劾摄政王,难不成是对他这个皇帝也有意见?
于是言官们偃旗息鼓,可没几日,摄政王便在朝会上和皇帝请辞,说自己身上旧伤发作,如今也不如当年年盛,陛下已根基稳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应当不再需要什么摄政王了。
他便这么干脆利落的交还了几处镇守大营的虎符兵权。
一时朝野称颂应王贤明忠君之声不绝,皇帝也大为感动,许诺便是皇叔不掌兵权,只要他还在这皇位一天,应王就永远都有摄政王之名,任何人也不许怠慢了他——
青岩得知后,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但愿王爷此举,真能让陛下放下对他的戒心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后来青岩某日进宫办差,半路被人拦住,说是皇后娘娘请他去坤宁宫一趟,有话要和他说。
青岩心中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皇后并没有亲自见他,见他的仍是祥嬷嬷,她把一个小瓷瓶放到了青岩手里,目光幽深的看了他半晌,道:“这是娘娘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内官可得警醒着些,万莫会错了主意。”
青岩接过那小瓷瓶,打开来闻了闻,瓶里的粉末却并无气味,他心底渐渐烧起一团怒火,脸上却不敢露了颜色,只忐忑道:“嬷嬷,这事……娘娘是要我……”
祥嬷嬷道:“你如今得王爷爱重,想必王爷的饮食,也都是你过问吧。”
“毒害皇亲可是死罪……我如何敢?”
祥嬷嬷却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把内官吓的,难不成以为这里头是什么毒药么?内官对王爷一片情深,娘娘既已成全了你,难道还会害王爷不成?只是前朝事重,娘娘自有考量,这些东西坏不了身子,只是需要卧床一阵罢了,待前朝事了,王爷也就好了。”
“陛下已承诺厚待王爷,届时王爷仍是我朝的摄政王,你仍是王府的都知,娘娘也会把你姐姐和母亲送回京城,让你们母子团聚,这不好么?”
青岩听完,心中却只有冷笑。
卧床一阵?
皇后是真把他当成了不知世事的蠢人不成?
也许今天在这里的是旁人,听了祥嬷嬷这些威逼利诱的话,可能会依言照做,可青岩的见识和学识远非普通内侍可比,前朝多少祸乱都是起于内宫他们这些最不起眼的奴才,这瓶里的是什么东西,他可不会听信皇后的说辞。
青岩闭了闭目,额角青筋跳了跳,似乎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半晌才咬了咬牙,低声道:“小的若果真做了,娘娘……真的会放过小的娘亲姐姐么?这事若是往后查起来……”
祥嬷嬷肃容道:“皇后娘娘还能骗你不成,必然保你周全就是了。”
青岩沉默许久,终于应是,把那小瓶收回袖内,回了王府。
第7章 情悦如梦
晚上用膳时,青岩难得没让旁人侍膳,自己亲自伺候。
闻宗鸣见到他时目光顿了顿,整个晚饭视线都落在青岩身上,饭后青岩跟着他到了书房,屏退了左右奴婢。
又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若有偷听的,一经发现即刻杖毙,闻宗鸣见状,便也知青岩有要事要和他相商,二人进了书房,青岩关上门,才在房中跪下,叩首道:“这些日子王爷忙于朝政,本不敢搅扰,只是有件事事关重大,小的不敢不与王爷禀报。”
语罢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瓷瓶来,把今日在宫中祥嬷嬷和他交代的话,一字不差的跟闻宗鸣转述了。
闻宗鸣听了两句,虽然似乎并不意外,但脸色却很不好看,听到后面,面如寒霜,神情已凝的似乎能滴水,他从青岩手里接过那个小瓷瓶,打开瞧了瞧,道:“你可找人验过,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药。”
青岩摇头,道:“事关重大,小的怕走漏了风声,不敢擅专。”
闻宗鸣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多亏你告诉我。”
青岩动了动嘴唇,想说小的跟了王爷多久,又承了王爷多大恩情,又不是没心没肺,他怎会轻易背叛。
可最后还是没开口,只垂首跪着一动不动。
闻宗鸣道:“你起来吧。”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在看别处,青岩站起身来,发现他目光有些空洞,瞧着的却是案上一个精致的绘彩烧蓝笔洗——
青岩目光一顿。
这个笔洗王爷已用了多年,爱惜非常,青岩也知道这是当初王爷年幼时,先皇后——也就是如今卧病不起的太后替他开蒙时,赠与王爷的。
青岩心底一紧,他心知王爷对这位养大自己的皇嫂十分敬重孺慕,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冒着偌大风险干系,弃树大根深的前大皇子不扶,却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去林州烧今上的冷灶。
——不过是因为,今上虽行五,却是太后娘娘自被立储的前二皇子夭折后,唯一的亲生儿子罢了。
闻宗鸣把那小瓷瓶放在桌上,仰头闭目长长出了口气,俊美的眉目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疲倦和阴翳——
青岩见他如此,竟觉得有些揪心。
都说今上年富力强,可其实王爷年纪也并不大,今上二十有六,王爷也不过只比他大了四岁,如今正好三十罢了,可却要因身子不好这等缘由交还兵权,其实谁又看不明白?
不过是硬找的托词罢了。
摄政王到底是旧伤复发,还是年纪大骨头松了都不重要,只要虎符交还,皇上就会龙颜大悦。
显然王爷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如今兵权交还,皇帝竟也不肯饶他,还要他卧病在床,如此才能心安,这等作为,实在有些令人齿冷——
应王,毕竟是护着他千里奔袭,登上帝位的亲叔叔啊。
青岩知道王爷待今上之心何等赤诚,他在应王府当差,和王爷相处时日不短,如今数来也已有近十年之久了,青岩心知谁生了反心都有可能,可却独独不会是王爷,王爷如此一片忠心,到头来却发现帝后对自己一再算计,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岂能不伤心?
他忍不住低声劝慰了一句:“王爷,哀大伤身,还请王爷珍重。”
闻宗鸣闻言,转眸看向青岩,这些日子他休息的并不好,眼下隐有两片青黑,下巴也生了些细密胡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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