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只后悔这些年来,总因为心中对你有些愧疚,你做的这些事,朕能不计较的,都没有细究,对你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将你纵容成今日模样,你陷害兄弟,怨毒君父,又结党营私,意欲抢班夺权,若非朕早有防备,今日恐怕你就要弑君弑父了!你竟然还有脸狡辩,怪朕薄待了你?”
闻远道:“陷害兄弟的,难道就只有儿臣一个吗?三弟和四弟相争得那般难看,当年参与设计了大哥的,五弟也有份,再说四弟若没有叫人去刺杀七弟,儿臣又如何能指使御史告发他?父皇为何却只怪儿臣?”
潜华帝道:“够了!朕已经废了你四弟了,你还要朕如何,难道要朕杀子吗?!”
闻远听见这句,终于没忍住,眼泪滚滚而下,颤声道:“……是啊,四弟谋害兄弟,父皇尤不忍心杀他,可儿臣当年不过一个垂髫小儿,什么都没做,父皇却能纵容皇后对儿臣痛下毒手,难道他们是父皇的儿子,儿臣就不是吗?!”
潜华帝这次终于无言以对了,沉默了半晌,道:“朕当年没有想要你的性命,只是让你不能承储罢了,只要你安分守己,朕自然会保你一世平安富贵,可你偏偏……”
“只是让儿臣不能承储罢了?”
闻远哈哈大笑,怒目质问道:“父皇说的好听,自然,您子嗣众多,当然不在乎儿子一个是死是活,只怕当初儿子就是死了,在父皇眼里,那也是天意如此,如今儿子命大活了下来,气不过父皇的所作所为,没有按照父皇预想好的那样做个事事听话、任由父皇摆弄的傀儡,您就觉得儿子是不知感恩,活该遭此毒手,是吗?天下怎会有您这样狠心的父亲,您难道就不会愧疚吗?”
潜华帝阖目不愿再看他,脸上露出厌恶神色,道:“你有今日行径,朕又何须愧疚?你的所作所为,正说明当年朕对你、对温家防备,并非杞人忧天。”
闻远怔怔看了他良久,道:“好一个何须愧疚……父皇,既然儿臣不配让您觉得愧疚,那先应王呢,皇叔祖呢?”
潜华帝猛然睁眼,怒道:“你给朕住嘴!”
闻远却置若罔闻,只一字一句继续道:“先应王可没有半点对不住您,父皇不也一样卸磨杀驴,害死了他?父皇为什么对七弟那样好?恐怕就是因为七弟有七八分像皇叔祖,连性子也和他相似吧?您对七弟好的时候,是不是在骗自己,把七弟当成皇叔祖,哈哈哈,天下怎有您这样自欺欺人的人?把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亲叔叔害死了,还假惺惺的补偿不相干的人,哈哈哈,父皇,是不是只有这样骗自己,您心里才能好过些?”
潜华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斥道:“叫宁王闭嘴,朕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了,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候朕裁。”
闻远仍是哈哈大笑:“可惜啊,可惜,七弟终究是七弟,不是皇叔祖,您就是再怎么对七弟好,补偿的也不是皇叔祖,您永远是对不住皇叔祖的,皇叔祖在九泉之下,必会恨您,后悔当初怎么选了您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了他还不够,还要毁了他的名声,皇叔祖当初何不如去帮先庆王、德王?没准还能落个善终,您这样狠毒的人,合该良心不安,想起皇叔祖,便不得安眠,这是老天爷给您的报……”
后面的话,却是没继续说下去了,傅恭给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捂了他的嘴,终于把他拖下去了。
潜华帝面色却已经惨白一片,站起身来,道:“扶朕回去,朕乏了,宁王谋逆的事,明日再议。”
众人俱是道:“是。”
潜华帝却忽然咳了起来,孙嫔吓了一跳,赶忙上去给他顺气,他却猛地干呕了一声,噗的喷出一口血来,众人大惊,孙嫔见状更是尖叫了一声,潜华帝倒还镇定,只拭了拭嘴角,又看了一眼手上沾染的殷红血迹,低声道:“朕还没死,鬼叫什么,孙嫔御前失仪,自己掌嘴二十。”
孙嫔不敢顶嘴,只在旁边跪下了,哭丧着脸自己掌起嘴来,内侍们才扶着潜华帝进了养心殿。
*
潜华帝回去睡下后没多久,就说起了胡话来。
惜秋一探顿时吓了一跳,道:“怎么这么烫,万岁这是发热了。”
漱青道:“这可怎么是好,今儿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西宫门轮值的太医还在不在。”
有个小内侍哭丧着脸道:“就是还在,那外头的叛军也未必都抓干净了,万一咱们出去请太医,遇上了叛军,那可怎生是好?”
青岩道:“傅侯爷又还没走,眼下还带着侍卫在养心殿外护驾的,宁王也已经被擒了,有什么可怕的?”
语罢吩咐了漱青道:“你先照看着万岁,我带两个人去西宫门请太医。”
漱青自然是满口答应,那两个不幸被他点名的小内侍,却是面如土色。
三人出了养心殿,才刚到外头宫道上,便见宫道上竟然还有不少宫人、叛军的尸体,未曾来得及收敛。
傅恭正指挥着几个侍卫搬运尸体,墙上、地上到处都有血迹,傅恭见他带着两个小内侍出来了,倒是眼一亮,道:“谢公公怎么出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那两个小内侍却是白眼一翻,在青岩旁边倒了下去,动作整齐的青岩还疑心他俩是一起演戏,傅恭叫了两个侍卫上来翻了翻眼皮、又掐了掐人中,仍是不醒,一个侍卫无奈道:“两位小内官这是吓得厥过去了,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
青岩只好叫他们先把那两个小内侍送了回去,又对傅恭说了情况,傅恭才道:“原来如此,只是眼下宫中叛军的确还未清理干净,谢公公一个人去西宫门请太医,只怕不太安全,我这边叫十个兄弟护送谢公公前去吧。”
青岩道:“不必这么多人,一两个人就够了,既然叛军未曾清理干净,眼下还是护卫养心殿最为紧要。”
傅恭道:“好吧,那公公一定要小心些。”
青岩笑道:“侯爷放心。”
傅恭转头叫了一个侍卫,又对远处搬运尸体的那几个兵士的方向喊了一声,道:“松亭,你过来。”
青岩听见这个名字一怔,果然那头跑过来一个将官打扮的年轻男子,却正是曾经跟着闻楚南下护卫的傅松亭。
傅恭见他神情,有些纳罕道:“这是我家中幼子,怎么,谢公公可是认得小儿么?”
青岩道:“侯爷是不知道么?贵公子先前曾奉旨护卫过容王殿下南下,咱家也曾与他共事过,自然认得了。”
傅恭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确实如此,是我忘了,公公勿怪。”
青岩笑道:“无妨,只是劳动了傅公子,有他一个人护着咱家,也就足够了,不必再大费周章。”
傅恭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违拗他的意思,和儿子耳提面命了几句,青岩才带着傅松亭一齐朝西宫门去了。
刚走出没几步,傅松亭便兴奋道:“我早听闻如今皇上身边有位极得头脸的谢公公,打听了听说是从前七王爷身边的谢掌事,还不敢相信,没想到真的是公公你。”
青岩一边走着,一边笑着答道:“的确是我,不知公子如今在何处高就?”
傅松亭道:“自父亲西北平叛回京,我家晋了爵位后,皇上便把青牛卫交给了父亲统领,后来,皇上不是命温家大公子去补了东京水师指挥使的缺吗,京畿五营原本都是温家统管的,温留走后,皇上便将其中两营交给了父亲,如今父亲在那头坐镇,青牛卫这边,暂先是我和我大哥管着。”
青岩听了,心道傅家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飞黄腾达了,笑道:“咱家竟不知如今傅公子已经这般厉害了,倒是轻慢了,该叫一声傅统领才好。”
傅松亭连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只是给我大哥打打下手罢了,公公如今可是皇上身边最得脸的,这么叫岂不折煞了我。”
又道:“我家能有今天,还得多亏沾了当初七殿下大破罕沙六部王庭的光,只可惜公公如今不在七殿下身边伺候了,否则咱们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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