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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脸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麻痒滋味,如虫啃蚁噬,十足难捱。
青岩闷哼了一声,睁开眼来,便看见床边坐着的荣启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醒了,荣启什么也没说,只递过来一面镜子,道:“你看看吧,你从前生的太好,我怎么改也只能变丑,将就着点吧。”
青岩接过那面小铜镜一看,镜中的少年皮肤苍白,原本水润明艳的杏眼变成了带着些许冷意的细长凤眼,饱满红润的唇变得薄而轻,小巧挺翘的鼻子微微拉长,除却那双凤眼还称得上好看外,这张脸清秀归清秀,更多的却是平平无奇的寡淡,淡的有些让人兴致阑珊,意趣全无,大约看一眼,过会便会忘了是什么模样。
荣启不知是察觉到了青岩的心意,又或许真是无意为之,现在这张脸,正是青岩最满意,也最想要的模样。
他由衷道:“很好,多谢荣公子。”
荣启冷笑一声,道:“别高兴的太早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换一张脸,哪能没有代价,三年之内,大约每隔七到十日,你的脸便会如此刻一般,麻痒痛楚难耐,无药可医,除非撕下这张脸皮,但撕下这张脸皮也已经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只能变成个血肉模糊的怪物罢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青岩感受了一下,道:“也还好。”
他是真的觉得还好,并不觉得这点痛苦有什么不能忍受,为了回去,即便时时刻刻都有这样的痛苦,他也并不是不能接受,何况只是每隔七到十日才有一次罢了。
荣启观他神色,见他果真是觉得这痛苦不算什么,并非作为,不由微微一哽,颇有点拳头打在棉花堆里,有劲没处使的憋屈感。
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不大情愿的哼了一声,道:“这里面是些止痛药,共两百丸,也够你使一阵子了,算作赠品,我便不多收你钱了。”
青岩点头:“多谢荣公子。”
又道:“不知身量,可否改变?”
荣启一愣,随即明白他的用意,黑了脸道:“你自把自己吃胖些不就是了,还想要改什么,别太贪心了。”
青岩自然是动过这个念头的,无奈他自净身后,似乎便无法受用太过滋补的饮食,既长不高也长不胖,荣启说的简单,却并不是青岩想做就能做到的。
青岩道:“既如此,我便不叨扰荣公子了……”
荣启听他仿佛下一句就要告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哪儿也别想去,起码在我这呆了三日,果真无虞了,你再爱去哪里去哪里,否则倘有个三长两短,姓汪的反要找我哭闹。”
汪二哥当然不会来找荣启哭闹,谢澹既然已经成为了谢青岩,以前的故人便再也不会知道他的下落。
青岩没有和荣启顶撞,只是沉默着答应了。
一连三天,荣启想方设法软硬兼施的想从他嘴里套话,青岩却始终如一个闭了嘴的蚌壳般不为所动,荣启气的七窍生烟,也只能妥协——
大约是报应,从前都是旁人对他好奇的抓心挠肝,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来了个什么都和旁人反着来的,既不好奇他是怎么有这样诡谲的医术和神奇的手段,也不好奇以后怎么和他联系,谢青岩似乎对他的一切全无好奇之心,只是如一只认准了路的老黄牛般,从他手里叼走了期盼已久的果实,便吭哧吭哧的离开,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甚至连自己告诉他,以后会因为那张脸疼痛不休,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不得不承认,人性本贱,越是这样,荣启越是挖心挠肝的想知道谢青岩究竟是谁,他费尽苦心找自己换了张脸,又究竟要干什么。
只可惜三日后,老黄牛一样的谢青岩收拾了小包袱,一言不发的吭哧吭哧走了,荣启还是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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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内侍,除了没入掖庭做苦役的内侍,是拉入掖庭由掌刀太监净身外,其他入宫净身的花样五花八门。
净身其实是门学问,毕竟是身上割一块,遇上手艺好的师父,能少许多痛苦,更能多几分生机,要是运气不好,遇上手底下没轻没重的,受罪不说,一不小心还会把命丢了,而在宫中遇上什么样的掌刀太监全看命,净身过程中死了,只当是命贱运道不好的,并不算作掌刀的过错,死了也是白死。
因此有些门路,自愿净身做内侍的,或是被家里卖进宫的,有意叫孩子少受些罪保住命,都会带上半斤白面,些许下酒菜去请京城里的小刀陈——
这些宫外的净身师父,能混出名堂的手艺都不会太差,即便要签生死状,也比进了宫被拉去掌刀太监手底下两眼一抹黑的强。
起码万一死了人,还能闹一闹。
宫里对外面这些靠替人断子绝孙吃饭的营生倒不太管,在外面净身的,只要入宫时过了内务司的查验,一样算通过——
定下这条规矩的人,大约绝计想不到,会有做了十年内侍的逃奴改换身份,重新通过这条渠道混进宫里。
当日邢夫人交给青岩那小匣子,里面除了玉佩,银票,还有一张空白的籍引,只待填写。
闻宗鸣的确想的周到,连为青岩提前准备一个登得台面光明正大的新身份都不忘,只是他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青岩并未用这张籍引远走高飞去过新生活,而是用它自投罗网,重回皇城,从内侍谢澹,成了内侍谢青岩。
青岩跟在内务司新选入宫的一批内侍队伍里,身后传来正在缓缓合上的高大朱漆宫门低沉的隆隆声,前方是皇城笔直向前看不到尽头的宫道,头顶是万里无云、四四方方的天。
青岩心中却早已没了第一次入宫时的惶惑和不知所措,只剩下近乎漠然的麻木。
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这处人世间最尊贵也最污秽的修罗场——
他回来了。
第16章 断路难行
三年后。
养心殿。
地龙烧的整个养心殿里暖意盎然,宸妃却跪在靠窗的暖榻前,只能看见潜华帝一双脱了靴、穿着绣龙纹锦袜的盘起的腿,她不敢抬头对上帝王的目光,心里却越发后悔起来。
都是那起子偷滑耍懒的贱奴不曾看好皇子!她怎么就没有早些留心到,好好的惩治他们!
宸妃敢对天发誓,七皇子虽非她亲子,她自己也有亲生的三公主,可自当初皇上信重,把七皇子交到她膝下抚养,她绝没有半丝要谋害这孩子的心啊!
“照宸妃所言,朕当年把楚儿交到你的钟辰宫,这么些年来,楚儿始终长得病病歪歪,身上三天两头不是这痛就是那不好,太学堂的课业也远不及他几个哥哥,宸妃不仅一点过错都没有,反倒很是尽了心了?”
潜华帝一字一顿的说着,语气平和无波,然而宸妃听了,心里却咯噔一声,也不敢哭求告饶了,跪下身连连叩首。
“万岁息怒,臣妾不敢,臣妾并非这个意思,楚儿在臣妾宫中落了水,这都是臣妾宫中的奴才玩忽职守,不知轻重,臣妾自知难辞其咎,但凭万岁责罚。”
“只是……只是楚儿这孩子,当年他打娘胎里出来,便是天生的弱症,太医院也说过多次了,这是燕嫔妹妹母体虚弱,才会伤及胎儿,楚儿到了臣妾膝下这些年,臣妾一直将他视若己出,看着这孩子终日病痛,臣妾心中也十分不忍,一直在用最好的补品汤剂给楚儿调养身子,可就是不见好,臣妾也没有法子啊!”
“万岁要怪臣妾无能,没有照看好楚儿,臣妾愿认罚,可万岁若听了小人唆摆,觉得臣妾黑心苛待了龙嗣,臣妾却……却实在不愿受这样的冤屈。”
宸妃说罢,以帕掩面,呜呜哭泣起来,她生的秀美纤细,哭起来自然也是梨花带雨,抽泣间抬起头来哀怨的看着潜华帝,露出一双妩媚潋滟的桃花眼,好不可怜。
潜华帝沉默了片刻,道:“罢了,你先回宫去吧。”
又道:“扶宸妃起来。”
宫人们这才上前扶着仍自哭泣的宸妃起身,宸妃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刚一开口,还没出声,皇帝身边的紫衣太监便忽然低低干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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