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祥嬷嬷白着脸出来了,道:“娘娘,娘娘可要稳着些,听了别受不住……”
齐皇后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兜圈子了,到底怎么样了?”
祥嬷嬷道:“孩子出来就已没气了,方才大皇子妃也闭过气去了,现下县主姑娘正在给大皇子妃揉按穴位,只盼着大皇子妃能快些醒来了。”
齐皇后一听这话,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青岩也明白过来,听这意思,周月娴大约是凶多吉少了,段时瑾就算真的通些医理,可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地既无针可施,也无药可用,她就是大罗金仙,恐怕也没法把半只脚踏进了阎罗殿的人拉回来。
齐皇后回过神来,怒道:“太医,太医呢,都这样久了,怎么还不过来!”
祥嬷嬷连忙给她顺气道:“这前徽殿偏远,太医自西华门过来也要些时间的,娘娘先顺顺气,顺顺气,别急坏了身子。”
齐皇后红了眼眶,哽咽道:“本宫的孙子都没了,如何能不急?”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太医终于姗姗来迟了,一道前来的还有满面焦急的闻越。
只有闻越,不见漱石,青岩心里却并不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更沉下去了几分。
果然把太医送进寝殿,齐皇后便看着儿子寒声道:“人呢?”
闻越咽了口唾沫,仍自装傻:“母后……母后说什么人?太医不是已经请来了吗?”
段时行站起身道:“皇后娘娘,小王不通医理,也不好搅扰娘娘家事,就先告辞了。”
皇后颔首,和缓几分颜色,道:“今日还要多谢郡王将娴儿送来前徽殿,郡王也受惊了,只是……”
段时行道:“娘娘只管放心,小王明白轻重,待回去后,也会提点瑾儿,此事必不对旁人吐露一字。”
齐皇后这才放他离去。
段时行走了,殿中除了闻楚这个小孩,便也没什么外人了,齐皇后倒也不顾及闻楚还在,走到闻越跟前,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只打得闻越偏过半边脸去,左颊上现出一个五指印来。
闻越挨了打,却也不敢吭声,只是捂着脸站在原地,哭丧着脸,小声道:“儿臣知错了,母后息怒,还请母后息怒。”
齐皇后却不说话,只是转目望了望内殿的方向,又看回闻楚那张窝囊的脸,仿佛是第一次打量这个亲儿子,道:“本宫息怒不是最要紧的,今日之事,既有钟辰宫那女人在,定是瞒不住你父皇了,若是娴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知等着你的是什么?”
闻越嘴唇喏喏片刻,半晌没能说得出话来。
正此刻,殿外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却是带着两个接生婆子的宸妃,宸妃一进殿便道:“臣妾来迟了,都怪这两个婆子腿脚忒慢,你们还不快去!可万莫耽搁了大皇子妃生产!”
齐皇后却看也不看那两个接生婆子,只是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到宸妃面前去,抬手狠狠便给了她一记耳光,青岩这才发现,她方才扇闻楚的那一下,看着虽然狠,其实已是手下大大留情了——
宸妃被打的跌坐在地,嘴角渗出血来,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皇后,瞪圆了眼道:“皇后娘娘,臣妾好心替大皇子妃去找稳婆,娘娘竟还动手打人?”
齐皇后只是冷冷俯视着她,道:“这些话,等万岁来了,你自和万岁说去吧,看看万岁信不信你。”
宸妃一窒,道:“皇后娘娘什么意思,臣妾实不明白娘娘究竟在说什么。”
齐皇后冷声道:“你今日所作所为,安的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正此刻,寝殿里头却传来一阵惊呼声,很快祥嬷嬷出来了,脸色发白,道:“娘娘,大皇子妃她……”
齐皇后闭了闭眼,牙关隐隐颤抖,道:“到底怎么样了?”
祥嬷嬷道:“……人已经没气了。”
青岩听清这句话,一时也不由默然。
若是从前,他得知自己能亲眼看到齐皇后痛失骨肉至亲,想必一定会觉得大为解气,不胜欢欣,然而今日真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想起平素一向温柔厚道的周氏,他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闻越听见祥嬷嬷说的话,睁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哭喊了一句“娴儿”,便拦也拦不住的冲进寝殿里去了。
段时瑾很快也出来了,衣裙上沾满了血渍,模样很是狼狈,看着皇后道:“还请娘娘节哀。”
齐皇后没有说话,只涩声道:“今日……今日有劳县主了。”
后来齐皇后命人把闻楚和宁成县主都送了出来,那段小郡王原来没走,还在不远处等着妹妹,青岩见闻楚顿住脚步看着兄妹两人的背影远去,便也陪着他驻足在原地。
等再也看不见段家兄妹的影子,闻楚才恍然回神似得,祥嬷嬷见状道:“七殿下是识得大理郡王和宁成县主吗?”
闻楚道:“不曾识得,只是……只是觉得有几分面善罢了。”
又道:“嬷嬷放心,今日之事,我也只当半点都不知道,必不会开口和旁人胡言,谢掌事也是知道轻重厉害的人,绝不会往外提半个字的。”
祥嬷嬷叹了口气,道:“七殿下果然是最懂事不过的,无怪皇后娘娘疼您。”
她心里想,若是这个老七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孩子,恐怕如今,娘娘也不至于如此伤神了。
祥嬷嬷回了前徽殿,却看见齐皇后仍自呆呆的坐在正殿主位上,目光痴愣。
里头传来闻越和椒兰、荟兰的哭声,她却置若罔闻。
祥嬷嬷心中一痛,立刻上前去蹲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娘娘,哀大伤身啊,您往后还会有别的孙子、有别的儿媳的,您可别为此折磨了自己啊。”
齐皇后看了她一眼,嘴里却喃喃道:“千鲤池,前徽殿,宸妃……怎么就偏偏是在这里呢?怎么就偏偏这样巧呢?阿祥,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都看着……看着本宫从前做的那些事呢?”
“本宫这……是不是遭了报应了?”
祥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了一圈,还好此刻殿中除了承乐和齐皇后几个贴身的婢女,没有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说的什么傻话,娘娘膝下有四个孩子,是这宫里头一份的福气,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哪里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再说了,七殿下不是好好的活着么,娘娘也待他不薄,这怎会有什么报应呢?只是……只是大皇子妃,她自己没福气罢了。”
齐皇后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说的不错,是她自己福薄,也是越儿这个孽障,自己不争气。”
“消息封住了吗?”
这话却是问承乐的。
承乐连忙福身答道:“娘娘放心,方才便已叫人把周老夫人和周夫人都送出宫去了,那头还半点不知情的,其他见了事的几个命妇,奴婢也都一一警告敲打过了,谅她们也没那个胆子出去胡说。”
齐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左手拇指在右手带着的血玉镯子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脸上再没了什么悲伤惶惑的神情。
她似乎彻底定下了神来,低声一字一句道:“好,不知道就好,只要周家那边不闹起来,此事就还兜得住,只要等万岁示下……即便万岁心中恼恨,为了皇家的面子,也不能真将此事捅出去。”
“即便今年,越儿册不了储君,也还有明年、后年,便是越儿不成,本宫也还有逸儿、述儿、迁儿……至于那个歹毒的贱妇,本宫必得叫她血债血偿。”
第37章 善男信女
青岩与闻楚回了春晖殿,一路上心神都有些恍惚,闻楚叫了他几次,他也没听见。
等到了春晖殿时,天色已昏,傍晚夕阳酡红,晚霞浸透连绵云层直达天际尽头。
青岩看着如此美景,心里却不免想着,在无数个这样动人景致笼罩下的皇城里,又究竟埋葬过多少无辜的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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