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渠梁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之后,先别忙着跟赵国开战了,先把政儿父子接回秦国吧。”
即使这样可能会延误战机,但在嬴渠梁看来,嬴政的安危比一场大战的胜负更加重要。
更何况,大战还未开始,嬴稷手底下将星如云,他未必不能在救出嬴政父子的同时击败赵军。
“我来的时候,嬴政应该尚未出生。我回去之后,怕是要等到嬴政出生,才能接嬴政父子离开赵国了。”嬴稷也开始盘算了起来。
嬴政听着嬴渠梁与嬴稷左一言右一语地讨论着如何接回小嬴政,静静地站在一边,未曾搭话。
他幼年时代的灰暗记忆已经无法抹去,可如果能让另一个自己舒坦一些,那也很好。
许是他静静地站在一边,背影看起来颇为孤独寂寥,小嬴驷开始忍不住心疼起这个后辈了。
他噔噔噔跑上前去,拉住嬴政的袖子扯了扯:“政儿,别难过了!”
嬴政看着面前小小的先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道:“政没有难过。”
“骗人!我明明感觉你不高兴了,你为什么要说谎?”
说完这番话,小嬴驷又跑到了嬴渠梁和嬴稷的身边:“你们快去哄哄政儿呀!”
小嬴驷不太明白为什么嬴政不高兴,但他相信自家阿父和乖儿子肯定知道。
嬴渠梁上前,给了嬴政换一个拥抱:“政儿,都是我们这些先人做得不到位,让你受委屈了。”
嬴政鲜少与人这般亲近。在嬴渠梁伸手过来之时,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但很快,他全身放松了下来。
嬴政发现,自家这位先祖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即使他们才见面不久,可当嬴渠梁拥住他的时候,他却会感到十分亲切。
年幼时的他,是最需要长辈关怀的时候,却没能得到。
眼下,他已经不再需要来自长辈的关怀了,反而从嬴渠梁处得到了关怀。有时,嬴政也觉得,自己这际遇实在是妙不可言。
“不是先祖的错,政也不觉得委屈。毕竟,胆敢让政不痛快之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小嬴驷见嬴渠梁与嬴政之间温情脉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半天不上前的嬴稷一眼。
“不是阿父的错,那还能是谁的错呢?当然是你的错呀!肯定是你没有保护好政儿,让政儿吃苦了!你还不快去哄哄政儿!你怎么做人曾祖的?”
嬴稷:“……”
不,实不相瞒,他觉得这种温情风不太适合他。
嬴稷对自己膝下的儿子颇为严厉,孙子更是没几个能够入他的眼。
突然间让他去跟自家曾孙好好相处,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就在嬴稷迟疑的时候,他被小嬴驷推了一把,身体失去平衡,向着嬴政所在的方向倒了过去。
好在嬴政还是比较有祖孙爱的,只见他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嬴稷。
嬴稷借着嬴政的力道重新站稳:“是另一个时空的寡人对不住你……政儿。”
终于把这声称呼喊出了口,嬴稷也松了口气。
“曾祖不必自责。当初,曾祖并不知晓政的存在,谈不上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你出生之后,你阿父没有将你的存在上报?”嬴稷皱起了眉。
“曾大父会重视一个在外头出生的曾孙么?”嬴政问。
“这……”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嬴稷连许多孙子都不重视,又怎么会重视曾孙呢?但凡他稍微重视嬴异人这个孙子一些,在秦赵开战之前,肯定会想办法给嬴异人传个信儿,让他想办法从赵国逃回秦国。
嬴异人在嬴稷这里都一点没有存在感,嬴异人的子嗣就更不必说了。
嬴政眼中露出了然之色:“您是这么想的,我阿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在归秦之后,没有向您汇报我的存在,而是忙着巩固自身的地位。”
小小年纪的嬴政,就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他并不怨恨嬴子楚,只是,他也无法再像寻常孩童一样,对自己的阿父产生孺慕之情。
“你阿父自己逃回来了,没把你一起带回来?”嬴稷面上的尴尬渐渐化为了愤怒。
“阿父说,他当初是不得已才丢下了政与阿母。”
与嬴稷相比,嬴政的神色相当平静,跟个局外人似的。
嬴异人和吕不韦逃离邯郸之时,嬴政尚且年幼。所有人都以为,嬴政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了。
他们不知道,嬴政记事早。前因后果,嬴政其实都还记得。
嬴异人在离开之前,有犹豫过是否要带着嬴政母子一起。只是,嬴政年幼,赵姬惊慌起来又容易失去理智,嬴异人担心母子二人在逃亡的过程中闹出动静来,害得自己的逃亡计划功败垂成,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母子抛弃在邯郸。
他们母子在嬴异人心中并非毫无分量,可这分量终究比不上嬴异人自己。
嬴政曾经也感到难过,可渐渐的,他就不在意了。当他足够强大之时,便没有人能够再放弃他。只要他站得够高,旁人的命运,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嬴异人实在不像话!”嬴稷对于自己和旁人向来双标。他可以不记得自己有个在赵地做质子的孙子,嬴异人却不可以丢下自己的儿子逃命。
嬴稷想了想,道:“既然寡人这孙子这般有能耐,那寡人只将政儿和政儿的阿娘接回秦国就是,让那嬴异人自己回国吧!”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嬴政并没有阻止嬴稷的意思。尽管这样的区别对待,对于尚未抛妻弃子的嬴异人来说有些不公,但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晚间,小嬴驷拉着嬴政的手,一副“政儿受苦了”的样子,不断地命人给嬴政添菜。
嬴政看着自家这位热心过了头的小祖宗,有些无奈地道:“政不苦,政已经做了多年秦王了,谁人胆敢对政不恭?”
那些过往,若不是先祖们问起,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的。
他的长子扶苏比小嬴驷还要大一些,随着他威仪日重,扶苏等诸子在他面前都对他恭敬有加,亲近不足。
嬴政也未曾料到,小嬴驷仗着自己是嬴政的长辈,竟然一点儿都不惧怕嬴政,还当真把嬴政当做晚辈来对待了。
嬴政瞧着小嬴驷,忍不住将膝下几个子嗣与他做了比较,而后摇了摇头。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几个儿子不及小嬴驷机灵。
“政儿,你怎么了,可是眼前的饭菜不合你口味?”
嬴渠梁想到他家孙子未来将韩国和赵国都给打下来了,那时的秦国肯定比现在富庶得多。嬴政的一应生活标准也会比现在好得多。
可惜他这个做老祖宗的不争气,只能让自家后辈跟着一起吃简陋的饭食了。
“并非如此,政只是在想,老祖宗究竟是如何教子的。”
面对自家先祖,嬴政自然也就有一说一了。
嬴稷的两个儿子暂且不论,赢倬早年被立为太子,在魏国为质期间死在了魏国,嬴柱顺利继位了,却仅仅在位三日便薨逝,俩人都看不出什么能耐来。
嬴渠梁膝下的子嗣,有能耐的有好几个,除了身为惠文王的嬴驷之外,嬴疾与嬴华也颇有本事。
嬴疾曾在秦惠文王嬴驷时期攻取魏国曲沃、赵国蔺邑与楚国汉中,因军功而封于蜀郡严道县,又称“樗里子”和严君疾。在秦武王嬴荡与秦昭襄王嬴稷时期,嬴疾被拜为丞相。②
嬴华则是秦国大将,“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与张仪围蒲阳,降之。”③
嬴政觉得,自己要求也不高,他的儿子中能够出一个像嬴驷这样善于为君者,再出那么几个如嬴疾和嬴华一样的王佐之才,他便满足了。
扶苏、高和将闾功课虽还算过得去,嬴政对他们却不大满意,觉得他们机变不足,对政务缺乏敏锐性。有些权谋手段,仿佛天生就刻在嬴政的骨血之中,嬴政的儿子们却显得有些憨。
憨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但生在王公贵族之家,这种憨厚老实,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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