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嬴渠梁面前,与在这些士子们面前,完全是两幅面孔。
傲慢,阴鸷,嗜血,仿佛就是他的代名词。
这些士子敢对嬴渠梁步步紧逼,但在嬴稷的威压下,却一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口。他们毫不怀疑,若是他们惹得眼前之人不高兴了,围在边上的那些秦锐士就会蜂拥而上,用锋利的兵器将他们刺个对穿!
“既然你们方才说,你们是为了强秦出谋划策而入秦的,三日后,我要看到你们的强秦之策!”
他倾身上前:“礼遇与尊重,那是给真正的有才之士的。若你们拿不出强秦之策,只能证明你们徒有其表!对于徒有其表之人,我秦国不需要给与任何礼遇!”
嬴稷的突然上前,令站在前排的一些士子吓得踉跄着后退。
卫鞅站在人群中,看了看嬴稷,又看了看嬴渠梁,若有所思。
待列国士子们离开后,嬴稷见周围没了外人,又郑重地向着嬴渠梁行了一礼。
“孙儿嬴稷,见过大父!”
“你、你叫我什么?大父?”嬴渠梁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这时,嬴稷身边的近侍将一封《求贤令》,以及一顶代表王权的冕冠拿了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嬴稷将那顶前后各有十二串旒珠的冕冠戴在了头上。
然后,他拿着那封《求贤令》,来到了嬴渠梁的身边:“嬴稷,是大父的太子,我秦国惠文王嬴驷之子。”
“日前,我接到了大父的《求贤令》,于是便率领大军来到了此处。”
嬴稷的话,令嬴渠梁手底下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君上的《求贤令》还有这般神奇的效果吗?不仅将其余国家的士子给招来了,甚至还将后辈也给招来了!
秦惠文王是谁,他们不知道,但嬴驷是谁,他们知道啊!嬴驷不就是他们秦国刚刚年满三岁的小太子吗?
眼前这人是太子驷的儿子,他们秦国的下下代国君?
这时,嬴稷命人展开的那封《求贤令》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与发往六国的《求贤令》不同,这封《求贤令》的周围泛着一层金光。
亲眼见到如此神异的事物,这下子,在场的秦国大臣们终于相信眼前的嬴稷真的是自家君上的后代了。
嬴虔不由大笑三声,畅快地道:“苍天有眼,天佑我大秦!”
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眼前这名弟弟的后代都替他做了,实在痛快!
嬴渠梁命人将年幼的太子驷带了上来。
此时,嬴驷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包子,他似乎刚睡醒,被带上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懂。
他抬起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精准地定位到嬴渠梁身上,脆生生地喊了声“阿父”。
看到儿子如此可爱的模样,哪怕是总是面带愁容的嬴渠梁,也收起了脸上的忧虑之色,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嬴渠梁从仆从的手中接过了嬴驷,摸了摸儿子的头。
随后,他将年幼的嬴驷递到了嬴稷的面前:“这便是我秦国太子嬴驷。”
也是嬴稷口中……他的阿父。
小小的嬴驷疑惑地瞅着眼前的嬴稷,不明白阿父为什么要将他递到这人的面前。
他牢记着阿父与他说过的话,有人向他行礼,他要对那人说“免礼”。
然而他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面前之人向他行礼。
这也让嬴驷鼓起了腮帮子:“你怎么还不向我行礼呀?”
那他的台词到底还要不要说啦?再不说,他待会儿又要忘词了!
嬴稷看着眼前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小的阿父,不由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对着比他年轻了不少的大父,还可以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因为不论如何,此时的大父已经是一国之君,大父远比看上去更加的成熟稳重。
可面对眼前的小奶娃,嬴稷的这声“阿父”,是真的叫不出口。
他伸出手,在嬴驷疑惑的目光中,戳了戳他肥嘟嘟的小脸。
“放、放肆!”嬴驷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他开始揪着嬴渠梁的袖子,跟嬴渠梁告状:“阿父,他、他……”
嬴渠梁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命仆从将他抱了下去。
嬴稷兴许的确是嬴驷之子,但那也是未来的事了。
眼下,嬴驷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嬴稷却已身居高位多年,嬴稷恐怕也很难将嬴驷当做他的长辈吧?
事实上,嬴稷能够当着众人的面称呼嬴渠梁为大父,已经出乎嬴渠梁的预料了。
“见到自己的阿父,感想如何?”嬴渠梁看向嬴稷的目光中带着些调侃意味。
嬴稷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没有想到,幼时的阿父,竟然如此活泼……”
可惜那是他的阿父,倘若那是他的小孙子,他就可以抱过来尽情地逗弄了。
以嬴驷作为话题,嬴渠梁顺利地与跨越时空而来的大孙子拉近了距离。
当嬴渠梁从嬴稷处得知,嬴驷未来称王,东出函谷惹得六国忌惮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寡人成功了。”
他成功扭转了秦国积贫积弱的现状,让秦国变得强大了起来。
在实力不济的时候称王,无疑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唯有强大的实力,方能撑起头顶的冕冠。
“是,大父成功了。”嬴稷道。
这也是他与嬴渠梁素未谋面,却对嬴渠梁如此尊敬的原因。嬴渠梁就如一块基石,瞧着不起眼,却能支撑他们向着更高的地方迈进。
只是,想起嬴渠梁在求贤大会上被人诘问之事,嬴稷便不由皱起了眉。
“方才的求贤大会……”
“稷儿可是觉得,寡人在各国士子面前,表现得过于卑微?”嬴渠梁仿佛料到了嬴稷想说些什么。
嬴渠梁对嬴稷的称呼,让嬴稷有些不适。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呼他为“稷儿”了……
但很快,嬴稷就说服了自己。眼前之人,是他的大父。既是他的大父,这么称呼他,便相当合理了。
“不错,那些人中,大多数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大父何必搭理他们?唯有少数有才之士,才值得大父礼贤下士!”
其实,说那些士子中大部分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实在有些冤枉了他们。
不过,在嬴稷看来,不能为他秦国所用之人,与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差别。
“这些寡人何尝不知?可我秦国缺乏能臣名士,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入秦。寡人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们给推开。”
嬴渠梁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道:“落后就要挨打,弱国没有尊严。秦国受人轻贱,寡人何能幸免?”
“你觉得,寡人是在屈尊俯就他们。可这就是秦国的现状,由不得寡人选择,容不得寡人逃避。”
“寡人惟愿这些轻贱与歧视,在寡人这一代终结。日后,驷儿与你,在六国面前可以挺直了腰杆子说话。”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早已硬了心肠的嬴稷微微红了眼眶。
此时,嬴稷的心中涌出了些久违的感动。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接到来自嬴渠梁的《求贤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事务,来到这里襄助嬴渠梁。
第6章
“大父,经过您和商君的变法之后,我秦国国力大增。您收回了大部分河西失地——包括函谷关,并将魏军驱逐至崤山以东。到了阿父之时,阿父继承您的意志,继续与魏作战,逼得魏国向我秦国求和,并将河西之地尽数奉还。”
嬴渠梁最大的心病,一是魏国给与秦国的奇耻大辱,二是秦国无天险可依,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他一听嬴稷的话,连日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只见嬴渠梁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有了崤山屏障和函谷关之险,我大秦便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日后,局势于我大秦有利之时,我大秦可以随时东出函谷,局势于我大秦不利之时,我大秦也可退居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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