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他的阿父还这般信任卫鞅,嬴稷也对卫鞅颇为尊敬,这让小嬴驷觉得自己在老嬴家格格不入。
“这个问题,你不妨问问稷儿,问问政儿。身为秦王的他们,是否还会遵循秦法呢?”
小嬴驷瞄了嬴稷一眼,嬴稷立刻道:“当然要遵循。秦国因变法而强,即使秦法会带来诸多束缚,我们也要坚持实行我秦国律法。况且,阿父只看到了秦法带来的束缚,看不到秦法让我秦国变得井然有序的一面。否则,阿父根本不会有这种疑惑。”
秦法给秦王带来的约束力,可比给底下人带来的约束力小多了。
只要秦王不公开违背秦法,动摇秦法的公信力,秦王私底下凭着自己心意做点什么,又有谁能看到呢?又有谁会去管呢?
嬴稷从来不是什么老实的人,他最擅长做的,就是因势利导。
在他看来,熟知规则,然后利用规则,才是身为秦王的他们该去做的。
小嬴驷撇了撇嘴,嬴稷的这番话,他显然已经听过,却并不怎么相信。
嬴稷也看出了这一点,对他道:“你若不信,便问问政儿吧。”真是头疼,也就自家阿父能够这般质疑他了,换个人试试?
嬴稷觉得,他在小嬴驷身上,几乎要耗尽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
“政儿!稷儿总是忽悠我,我不听他说的,我要听你说!”
小嬴驷攥着嬴政的衣袖扯了扯。
嬴政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嬴渠梁让他也加入教导小嬴驷的队伍中时,嬴稷会露出那般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看起来乖巧的小嬴驷,在学习秦法方面,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啊。
嬴政弯下--腰,对小嬴驷道:“是的,必须遵守,高祖是我秦国未来的国君,若是连你都不把新法放在心上,还要谁会把新法当一回事呢?你的阿父为了强秦而兢兢业业,你也不希望他的努力毁于一旦吧?”
“对于我们这些秦国国君而言,强秦便是我们的使命。”
嬴政说着,将自己的冕旒递到了小嬴驷面前。小嬴驷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却因为那重量,险些栽倒在地。
幸好嬴政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否则,他就要在自己后辈面前丢大脸了。
嬴政将冕旒从小嬴驷的手中取了回来,对他说道:“感受到了么?这就是你未来要承受的重量。”
小嬴驷看着嬴政将那冕旒稳稳当当地戴在了头上,转眼间,便从可靠的后辈,变成了威严霸气的秦王,他一时看呆了。
一股强大的气势以嬴政为中心散发开来,嬴政抬起眼眸,眸中倾泻而出的压迫力,令小嬴驷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自从与嬴渠梁等人相见以来,嬴政一直收敛着自身的锋芒,以晚辈的身份与嬴渠梁等人相处。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了平日里属于“秦王政”的姿态。
小嬴驷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嬴政。
这就是……秦王吗?
好、好帅气,他以后也要做秦王!
政儿这么厉害,他这个做先祖的,也不能给政儿丢人!
“你是秦国太子,便要比其余秦国公子肩负起更重的担子来。”
嬴政从来不知,原来自己竟也能有这般循循善诱的一面。
这番话,他一直希望对自己中意的继承人说出口。没成想,他的继承人还没选出来,他反倒先对小嬴驷说出了这番话。
小嬴驷想了想,仰着脑袋望向嬴政:“是不是,我多努力一些,日后稷儿和政儿的路就会轻松一些?”
嬴政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自然。”
经过代代秦王的努力,才铸就了后世那个强大的秦国。才让嬴政年纪轻轻,就有了一统天下的底气!
“新法当真能够让我秦国变得强大?”
“不错。”
小嬴驷纠结了一阵儿,开口道:“那我还是好好学习秦法吧……”
一旁的嬴稷看在眼里,酸在心中。
他之前为了让嬴驷安安生生地学习秦法,不知废了多少功夫,却始终收效甚微。怎么嬴政一劝,嬴驷就突然变得好说话了呢?
小嬴驷似是察觉到了来自嬴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又对嬴政说:“要政儿来教我!不知道为什么,稷儿一开口,我就犯困!”
这肯定不是他的问题,是嬴稷的问题!
嬴稷:“……”很好,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嬴政忍着笑意看向自家先祖:“好。”
……
已到了就寝时间,嬴渠梁却仍趴伏在桌案前,就着油灯处理公文。
他明明还十分年轻,眉宇间却有了痕纹,想来是时常皱眉导致的。
嬴政的目光从正在伏案处理公文的嬴渠梁身上划过,落在了挂在墙边的舆图上。
其中一张舆图,绘制的是河西之地尚未夺回来的秦国。那张舆图已经被磨得褪了毛,上面的秦国疆域小得可怜。就如风雨飘摇中零星的灯光,随时会熄灭。
另一张舆图上,则绘制着秦国现在的疆域图。秦国的国土范围扩大了不少,总算不像上一张舆图上的秦国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消弭于战火之中了。
这位先祖继位之时,恰是秦国最艰难的时候。想必这些日子以来,他连气都不曾松过一口吧?
嬴政继位之时,秦国已是当世最强的国家之一,他并不曾经历过“夹缝中求生”的日子。
但此刻,看着兢兢业业的嬴渠梁,他又莫名能够体会到嬴渠梁的心情。
如若他的秦国周围也强敌环伺,令秦国腹背受敌,他肯定也夜不能寐。
“老祖宗,我来帮您吧。”嬴政表示,他处理政务是一把好手。
虽说他对嬴渠梁的时代不熟,一开始可能艰难些。但一旦上手,他处理起这些东西的效率就会变得很高。
“多谢你的好意。”嬴渠梁道:“政儿你和稷儿能接了寡人的求贤令来襄助寡人,寡人心中十分高兴。不过,有些东西,你是帮不了寡人的……谁都帮不了寡人,除了寡人自己。”
嬴政总觉得嬴渠梁话里有话。但既然嬴渠梁不需要他帮忙,他也就不再强求。
“有你和稷儿在,寡人常常会有种错觉,仿佛寡人谁都不必畏惧,仿佛寡人可以指哪儿打哪儿。”
“但寡人知道,你们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你们的强大,并不等同于寡人的强大。唯有寡人强大了,寡人的秦国才能真正站起来。”
透过嬴稷和嬴政,嬴渠梁似乎能够瞥见后世强大的秦国。
能够说打谁就打谁的大秦,能够不再惧怕任何人的大秦,的确让人歆羡。
但嬴渠梁不会忘记,舆图上积贫积弱的大秦,才是他的大秦。
他的后辈们已经为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他不能再把他手头的工作也推给他们。否则,他这个老祖宗,怕是真的要被他的后辈们给养懒了、惯坏了。
嬴政听闻此言,心中一动。
在这一刻,眼前这带着疲倦的微笑,仿佛跟他脑海中的一个符号重合在了一起。
嬴渠梁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真正变得鲜活了起来,而不再是一个沉默的背景板,一块绝佳的奠基石。
正是因为嬴渠梁有着如此清醒的头脑,如此坚韧的品性,秦国才能从低谷中走出来,开始迈出争霸的那一步吧?
“政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襄助老祖宗。即使您不需要政的帮助,政也想为您做些什么。”
他更想好好地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好好地与眼前这名在他的时空中早已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的先祖交流交流。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夜已经这般深了,你们还不打算歇息么?”
嬴渠梁与嬴政抬眸望去,只见嬴稷正眉目不善地倚靠在门边。
“稷、稷儿,你怎么来了……”
嬴渠梁莫名变得有些心虚。
嬴稷冷笑一声:“稷若不来,只怕大父又不肯按时就寝了吧?大父不肯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只好由稷来替您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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