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将瑟放置在嬴渠梁的面前,嬴渠梁屏息凝神,奏了一曲“驷驖”。
“驷驖”是“秦风”里的一首诗,讲的是秦襄公率领众人狩猎时的盛况。
当时,刚刚因为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而被封为诸侯的秦襄公,实力强大,志得意满。正因如此,他才能意气风发地与底下的群臣一起狩猎一起高歌。
乐声慷慨激昂,怀着对未来霸业的无限憧憬,怀着对秦国这个新生的国度的无限期待之情。
奏着曲子的嬴渠梁,眼前仿佛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如秦国先祖一般,将秦国带到一个新的高度。
嬴秦先祖们,在看到如今的秦国之后,是会感到失望,还是为他们而骄傲?
这首曲子,触动了嬴稷和嬴政的心弦。
原本他们还有些“形象包袱”,不肯在群臣面前太过肆意妄为。现在,他们将一切顾虑尽数抛了开来。
嬴稷用他苍凉浑厚的嗓音,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嬴政则拔出佩剑,和歌而舞。
物换星移,倏忽间,距离秦国立国,已然过去了四百余载。
他们不会忘了,秦国因何而立国,也不会忘记,秦人为何是秦人。
铁血与征伐,机遇与危机,贯穿了秦国发展的全过程。
秦国立国,象征着一个大争之世的到来,如今,秦人再次崛起,是否也预示着一个大争之世将要迎来终结?
第45章
那晚,嬴渠梁喝了很多酒。他向来是节制的,极少有这般放纵的时候。
最终散场的时候,嬴渠梁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嬴稷和嬴政不得不一人一边架起他,将他送回寝殿。
路上,他倚在嬴稷肩头,含含糊糊地说了很多话,只是,嬴稷什么也没有听清。
嬴稷对嬴政感慨道:“大父只怕少有这么痛快的时候。”
之前秦国在对阵其他国家的时候,虽然取得了极为出众的战绩,但主力毕竟是嬴稷军和嬴政军,嬴渠梁自然没有实感。
而这一次,在卫鞅的率领下,嬴渠梁军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击退六国联军的过程中,嬴渠梁看到了他的军队从士气到实力有了怎样的突破,他心中自然高兴。
这场战役,让他心中充满了对秦国未来的信心。
“那老祖宗应该尽快习惯才是。毕竟,未来,这样的胜利对于我秦国来说,只会多不会少。反倒是六国之人,该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安宁时光。日后,待我秦国挥师东出,他们只有匍匐在我秦军铁骑之下颤抖的份了!”
嬴政口中说着这样狂傲的话语,面上的神色却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嬴稷笑了笑,道:“不错,有血性,不愧是我嬴家后辈!你这小子在某些方面虽然不怎么讨喜,但在这方面倒是对了寡人的胃口!”
嬴政瞥了他一眼:“天祖父可是说过,政比曾大父讨喜多了吗,高祖父也是喜欢政胜于大父。”
嬴稷:“……你小子!”
他难得夸一次人,居然还被自家后辈阴阳,他容易么他!
嬴政看着嬴稷气急败坏的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看来,自家老祖宗说得没错,曾大父在上了年纪之后,在某些方面果然愈发像个孩子了。
嬴稷刚想开口,就被嬴渠梁吐了一身。他显然缺乏应对类似事件的经验,他的手僵硬地扶着嬴渠梁,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嬴政心知嬴稷多半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与嬴渠梁这般狼狈的模样。
嬴政让嬴渠梁靠在嬴稷身上,对嬴稷道:“曾大父暂且等等,政去为你和老祖宗准备浴桶、热水和醒酒汤,再为你们寻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嬴政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嬴稷面前。
也是在这个时候,嬴稷才发现,他这个曾孙子的背影竟然如此高大。嬴政看似不拘小节,实则也有极为细致的一面。
不多时,嬴政便独自一人抱着个大木桶进来了。
沐浴用的木桶自然不小,但嬴政轻轻松松就将那木桶抱了进来。
在将木桶放下后,嬴政又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汗水浸湿了他的发丝,他的脸上多了一小块污渍,不知道是从哪里蹭来的。
这时候的嬴政,看起来倒是与他的两位先祖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了。
忙活了半天的嬴政终于在木桶中加好了热水,这时候,被嬴稷喂下醒酒汤的嬴渠梁也恢复了几分神志。
他看着眼前不断晃悠的嬴政,仿佛看到了自家后辈的重影。
嬴渠梁眨了眨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重影才渐渐消失。
“给,给你们添麻烦了。”嬴渠梁道。
“老祖宗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照顾老祖宗,本就是我等晚辈当尽的义务。”嬴政这番话语说得真心实意。
对于嬴渠梁,他心中充满了尊敬。他与嬴渠梁相处的时日虽不算长,但他的确从嬴渠梁身上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怀。
尽管现在,嬴政自认他已经不需要这种关怀了,但没有人会抗拒这种善意。
从当上秦王以来,嬴政偶尔也会感到孤独。即使面对他最信任的臣子,他也无法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宣之于口。
嬴政在自家先祖的面前却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题,有什么样的困惑,他都可以拿出来与自己的先祖讨论。
因为他知道,刨除这层血缘关系,他们还是利益共同体。无论何时,先祖们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即使嬴稷平日里时不时就要跟嬴政抬抬杠,即使小嬴驷有时候会摇着头,对嬴政说:“你这样不行啊,政儿。”
但当嬴政真正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他们也是最为关心嬴政的。
这段时间,对于嬴政来说,是少有的放松时刻。
嬴渠梁虽然恢复了些许意识,手脚还是绵软无力,嬴稷和嬴政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扶进了浴桶之中。
嬴渠梁、嬴稷挨个儿将自己洗了一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总算是能够见人了。
嬴政见状,这才命人将浴桶和水,以及两个老祖宗褪下来的脏衣服收出去洗。与此同时,他也给自己要了一桶水。
他参加完宴会之后,身上本就带了几分酒气。刚刚他又忙活了那么半天,出了一身的汗渍。酒气夹杂着汗味,让他无法容忍。
与两位老祖宗一样,嬴政的身上也有常年锻炼留下的肌肉。
嬴渠梁见状,笑着道:“看样子,我秦国往后的几代秦君都是尚武之人,甚好。”
嬴稷在一旁开口道:“阿父可未必如此,大父您一定要盯着阿父好好习武啊。”
正在沐浴的嬴政抬眸瞥了嬴稷一眼。
也不知小嬴驷又有哪里惹到嬴稷了,嬴稷这个时候还不忘坑小嬴驷一把。
不过,他们作为秦王,日后遭遇刺杀是家常便饭,让嬴渠梁敦促小嬴驷好好习武,对于小嬴驷来说倒是没有坏处。
只是,小嬴驷接下来的负担大概又要增加了。
嬴政这般想着,又往下沉了沉。
一番折腾下来,夜已经很深了,嬴政和嬴稷索性留在嬴渠梁这里过夜。
好在嬴渠梁的床铺足够大,容纳下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只是,嬴稷的睡姿不大老实,睡着睡着,就一肘子抽在了嬴政身上。
嬴政: ̄へ ̄
嬴政往外侧挪了挪。当嬴稷发现自己身边有人时,下意识就要从枕头下抽出自己的匕首,没想到却摸了个空。
这下子,他彻底惊醒了。他看了看自己左侧的嬴渠梁,又看了看自己右侧的嬴政,一时陷入了怔愣中。
嬴渠梁因为喝得酒比较多,这会儿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
他感受到身边的动静,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嬴稷的头:“驷儿,好好睡觉,不要闹了。”
嬴稷:“!!!”
这会儿,嬴稷将双手拢在身前,是彻底不敢动了。
没有与其他人共眠过的嬴稷,夹在嬴政和嬴渠梁中间,彻底没了睡意。幸亏第二日不必早朝,嬴稷还能趁着白日补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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